折疑论 卷第四
金台大慈恩寺西域师子比丘 述注
殊见第十四(此篇因所见差异而殊别,故曰“殊见”。)
客曰:“子之所言佛道尊崇,无圣可上。
此因第二、第三篇中言“佛之法身广大,证圣极尊”,以为问也。
或有人曰:
假设或有它人问曰。
‘佛之为教也,其文富赡,其说宏远,义句廓落,旨趣幽深,瀚漫周遮,难用难信。’以是而毁,为之奈何?”
谓佛之设为教也,经文广富而博赡,言说宏大而高远,理趣章句宽廓而洒落,其玄旨所趣幽㣲而深远,又乃浩瀚散漫而周围覆遮。如此,则大难用,而尢难信。因此而有谤毁者,为如之奈何?
妙明曰:“至味难调众口,大音不合群耳。
至味难调众口者,斥客不知佛法玄妙之滋味,故引喻蚯蚓犬豕,不当以五味以食。大音不合扵群耳者,斥客不知佛道之幽㣲,故引喻下愚不当以先王音乐以奏之。扵下文引尧禹、孔孟之事而为证之。
夫蚯蚓食土而甘扵土,岂知有五味之和?
引喻蚯蚓者,俗呼蛐蟮,以泥土为食,唯知此泥土为甘羙,焉知五味之和羙?
犬豕食粪而羙扵粪,岂知有醪醴之味?悲夫不知,知之未必为食也。
狗有悬爪为犬,又曰狗之异名豕猪也。故猪狗食粪,焉知有醪醴美酒之味?
若蚯蚓置之扵五味,犬豕饮之以醪醴,彼必反以为毒者,何也?盖非适其所养。
以苦酸醎涩甘五味,食于蚯蚓,醪醴食于犬豕,反疑为毒者,何为也?盖不合及所养也。
若蚯蚓投之以污池,犬豕饲之以糟浆,彼必宛转诘屈,掉尾奋蹄,从而悦之者,何也?盖适其所养之道也。
宛转诘屈,乃蚯蚓羙土动转之貌。掉尾奋蹄,乃犬豕甘糟浆悦豫之貌。何为也?盖适从所养之道也。
且承云(一名云门,黄帝乐名)、咸池(夏乐)、九韶(一名大韶,舜乐)、大濩(汤乐)、大武(周武王乐),乐之至也(天子至极之乐也)。
若调以五音之和,奏以九成之羙,歌咏先王之风致,若景鳯翔庆,云浮甘露,降醴泉出,凤凰来仪,鸟兽率舞。
《列子》:尧使蘷典乐击石,百兽率舞;舜以箫韶九奏,鳯凰来仪;师文抚琴及其景鳯翔庆,云浮甘露,降醴泉出;皆因以歌咏先王之风以致也。
若求其和者,必莫知应者,何也?盖乖其所听也。
若以上文五乐,求其应和而无者何?盖为乖异扵听者也。
若操之以郑卫之音,咏之以世俗之风,曲合时习韵叶巴歌,使其听者必不待教而自知其和者。何也?盖适其所知也。
郑卫之歌曲,乃滛荡之音,合其世俗之习。如巴歌知和而多者,何为也?盖由顺其所知也。
且舜禹之君,可谓圣矣,杨朱从而雠之;
雠讟,谤也。《列子》:“杨朱曰:‘舜耕河阳,陶扵雷泽,四体不得暂安,口腹不得羙厚,父母之所不爱,弟妹之所不亲,行年三十,不告而娶。及受尧之禅,年已长,智已衰。商均不才,禅位扵禹,戚戚然,以至扵死。此天人穷毒者也。鲧治水土,功绩不就,殛诸羽山。禹纂业事雠,惟荒土功,子产不字,过门不入,身体偏枯,手足胼胝。及受舜禅,卑宫室,戚戚然,至扵死。此天人之忧苦者也。’”
仲尼之德,可谓仁矣,桓魋从而害之;
《论语》:“桓魋欲害孔子。子曰:‘天生德扵予,桓魋其如予何?’”
鲁臧仓毁鬲孟子;
《孟子》曰:“臧氏之子,焉能使予不遇㢤?”
公伯寮愬仲由;
愬,譛辞。公伯寮,鲁人也。仲由,即子路。《论语》云:“伯寮愬子路扵季孙。”
其若仰而噀天,徒污其面也。
以杨朱雠舜禹,桓魋害孔子,臧仓毁孟子,伯寮愬子路等,喻客之毁佛者,何异仰面唾天,徒污自己面也。
夫聴乐者,闻清商而为之宫角,过不在扵扣弦,而闻之不审也。
清商,乃天子九成之乐,歌咏先王之风。聴之以为宫角者,非扣弦者,咎聴者,不审详也。
求玉者,见和璧而为之珷玞,贱非关扵至宝,而见者不明也。
和璧。《史记》:卞和得荆山昆岗之璞,进楚文王、武王,二王皆刖一足。后进成王,使玉人琢之,果得羙玉,号连城之宝。珷玞,似玉之石也。若将和璧为珷玞者,非干玉贱,乃见者不明也。
神蛇能断而复续,不能使人不断也。
《异物志》云:“神蛇㫁而复续,不能使人不断也。”
灵龟审人之祸福,自不免刳剔之灾。
《列子》:宋元君夣人被发曰:“予被清江河伯之所渔,请君救之。”觉而外巡,果见网得白龟,圆五尺。君欲活之,卜者曰:“龟有七十二钻,以卜吉凶。”如此则虽能卜人之祸福,不䏻自免刳剔之灾患。
至道恢弘,圣人极唱;出世妙典,非俗所知。
至妙之道,恢廓而弘大,乃大圣人极妙之说,实幽㣲玄妙之教典,实非常俗也。
不为誉者贵而毁者贱。
大圣教典,不以称誉而贵,毁谤而贱也。
行不行,时也。
行与不行,各有其时,若孔子不得君师之位也。
信不信,机也。
信与不信,唯在机会,若盗跖不受孔子之化也。
譬如荷锸以平太行,抱石而塞巨浸,其扵功也,不亦劳乎?”
巨浸,海也。此结上文意。谓客之谤佛,譬如有人负荷锸镢,欲要平治太行之山;抱取块石,而要塞填大海。䡖毁佛者亦类此也。为此之功力者,不亦劳而难乎?
随宜第十五(此篇随顺合宜而荅,故曰“随宜”。)
客曰:“子言佛教,义高嵩泰,理濬江海,文同翻锦,句若拣金。奚不以佛经荅吾所问,而复以诗书合异扵同耶?”
既言佛教深广,义理幽玄,高如山岳,深如江海,如金似锦。何不用佛经荅吾所问?还用诗书相合,别异扵其义同以荅者,何也?
妙明曰:“牟子云:‘渴者不必投江海而饮,饥者不必待敖仓而饱。’
引牟子之言。渴者,渴止而巳,何必直以江海敖仓之广,方解饥渴也?凡人所言,但合理则可,何必直以佛言为宜也㢤?
道为智者设,
道理与智者而设立者也。
辩为达者通,
欲辩论明其事与晓达者,可通也。
书为晓者传,
书与晓者而传授也。
事为见者明。
一切事物与知见者,可明也。
吾以子知其意,故引而申之。
我用子之所见意理之事,故用引而所申,则可晓也。
若说佛经以荅吾子,譬如盲者耀五色,聋者奏五音也。
荅用佛经若子所问者,如对无目人观扵青黄赤白緑之五色,亦如为耳聋之人奏宫商角徵羽五等之音声也。
且师襄师文伯牙瓠巴叔夜,古之善鼓琴者,其学虽切,不䏻成无弦之曲。
《列子》:“瓠巴鼓琴而鸟舞鱼跃。”师襄乃师文之师也,但䏻抚琴。当春之时,扣商弦以召南吕,八月之令,凉风忽至,草木成实;及秋而扣角弦,以激夹锺,乃二月节令,而温风徐回,草木发荣;盛当夏而扣羽弦以召黄锺,乃十一月节令,霜雪交下,川池暴烈;及冬而扣徵弦以激甤宾,五月节令,而阳光盛烈,坚冰立散;将终命扣宫而摠四弦,则景风翔庆云浮,甘露䧏醴泉涌。然此善操而不䏻成无弦之曲调也。
甘𪚱飞卫纪昌逢蒙蒲且子,古之善射者,其艺虽神,不能彀无弦之弓。
彀,古侯切,张弓也。《列子》:甘𪚱,古之善射者,彀弓而兽伏鸟下。弟子飞卫学射甘𪚱,而巧过扵师。纪昌又学射扵飞卫,后进其术。昌欲谋杀飞卫,二人交射,中路矢逢,相触而坠扵地。卫矢先尽,昌有一矢,既发,卫以棘刺之端扜之而无差。其艺虽神,不张无弦之弓。
狐貈(音鹤)虽温,不䏻暖无气之人。
狐貈皮毛虽温暖,不䏻暖死而无气之人也。
水土虽泽,不䏻秀无根之木。
水土虽然润泽,难发秀无根之木也。
佛法虽懿,不注薄信之耳。
佛法虽然懿羙,而不䏻化导入不信人之耳。
子之信道未笃,故多惑志,吾安敢以大圣微旨荅子之问耶?
言客之信圣道而未笃厚,心多惑乱,我安敢用大圣人㣲妙之旨荅子所问者也?
昔公明仪(曾子门人)为牛弹清角之操,
清角,乃黄帝琴名。若务(齐公)琴名,号锺。楚荘王,琴名号绕梁也,又云“牛耳”。不闻其声,唯在角鸣,故以弹清角之操也。
伏食如故,
其牛低头,而食草如故。
非牛之不闻,不合其耳也。
不是牛之不闻其音,盖不以相合其耳也。
转为虻虫之声,犊子之鸣,
转为操虻虫飞来之声,又操犊子寻母鸣声。
牛即掉尾奋耳,蹀(徒箧切,蹀足也)躞(苏叶切,音“细”)而聴者,何也?
蹀躞,蹄动貌。其牛闻此声音,遂乃掉动其尾,奋立两耳,四足皆动。如此听之者,何为也?
盖适其所知也。
大盖顺从其所知者也。
以是故,此吾以用诗书晓子矣。”
总结上文意。故以不用佛经荅,因子晓达六经诸子之书,是以引而荅之,使子易晓之也。
优劣第十六(此篇谓王乔箫史与摩腾竺法比之胜弱,故曰“优劣”。)
客曰:“王乔、箫史,仙也;
王乔,后汉人,为叶县令,每显神异,乘鳬而往来。箫史,秦穆公时人,善吹箫,夫妇随凤凰而飞去。皆出《列子传》。
摩腾、竺法兰,僧也(注见前篇)。其道等乎?”
客谓:此二仙二僧,其道德亦有各等乎?
妙明曰:“止乎(且止也)!幸以晏然,吾不欲平地起风波之千丈也。”
不当得而得,曰“幸”。幸以无事坐,却要论其优劣高低,则正是无风起千丈之波浪也。
客曰:“愿略举似,启吾茅塞。”
启,开也。客谓略少举似法,要开我胸中之茅塞也。
妙明曰:“夫行舟者,识水之浅深。
行舟者,要识水势之深浅。
控御者,知地之高下。
御车者,湏要知地之曲直高低也。
学道者,达人之优劣。
学道者之人,要通达为师之胜弱也。若不分优劣,则不明人之邪正也。
吾寻常方袍释子,
我乃是寻常着宽服之僧。
管窥可隘,
如笔管之明窥看穿墙之量,可窥隘而不足洞明也。
墙面无知,
无学无知者,如面墙也。
但以爝火之光,照烛无远。
爝火者,小火把也。谦曰:“我若火把小光用照扵夜,则其照烛明亮莫之能远也。”
何敢评先德升䧏之道乎?
升䧏者,高低也。既如笔管爝火之㣲,焉敢评论先辈有德高低之道者乎?
然以蒲牢含响为长鲸扣之,则莫得閟其声也。
《释氏要览》:海中有大鱼,名鲸。海岛有兽,名蒲牢。蒲牢畏鲸鱼,鲸鱼一跃,蒲牢辄大鸣吼。欲钟之大响,故钟上铸蒲牢之形,击钟之木,以为鲸鱼之形,故扣之则如鲸荅者,如蒲牢之应声也。故问者如鲸,荅者如蒲牢之应其声也。
悲夫!桀纣之犬,足以吠尧。
《谥法》:“翼善博圣曰‘尧’,又善行德义曰‘尧’。”悲夫,叹辞也。桀纣,昏主也。舜尧,圣君也。桀纣之犬,虽识其主,不知主之昏也。然尧舜虽明,故犬不知圣明,故吠之。佛神喻尧也,客者喻犬也。
杨墨之徒,足以谤舜。然居今之俗,多以同群逐块,罔审圣道阶乎上下,而扵戡弱,
戡,什甚切,小斫也。又苦耽切,伐也,谤渎也,居扵也。《谥法》:“仁圣威明曰‘舜’。”《列子》:杨朱谤舜。注见前篇。今以佛喻舜帝,客喻杨朱,居今常俗喻群狗。狗见人丢去砖土之块,逐而赶之也。言客罔无评审圣道有阶级上下而不同,及扵戡胜弱劣之不等乎。
懵然无辩。
懵,莫红切,心所暗昏也。而不能辩别扵高下也。
纵有怀其藻鉴,评而诣其实者,而扵藂惑,奚能允㢤?
藻,净也。鉴,镜也。藂,音“从”。今之有人,纵然明达如净镜,评论诣至扵真实无妄之处,而藂藂之众,皆以迷惑,奚何能允信至扵圣人之大道也㢤?
居,吾将告汝。
令客座,我告语与你也。
夫腾、兰之为僧也,
摩腾、竺法,注见在前。
道穷四谛,(四谛,注见在前)
智皎三明,
其智慧皎然明白,有三:一、宿住智正明,二、生死智正明,三、漏尽智正明也。
获六神通,具八解脱。
(六通八解,注见在前。)
能飞行往来,改易形体,
飞行往来者,神通也。改易者,变化也。形体乃身形体貌也。
或成老耄,
《说文》曰:“七十曰老。”《曲礼》曰:“八十、九十岁曰耄。”
或示孺孩,
《说文》曰:“会行而食乳曰孺,始生曰孩。”
或灭或生(或现死灭,或现生存),
延促自在(延长也,促短也。既有神通,长短随意也)。
又能撼天地(揺撼则动扵天地),
移山岳(改变,迁移山岳),
覆江海(翻江覆海),
入水火(入水不溺,入火不烧),
千变万化,不可穷极。
《荀子》云:“改其旧质,谓之变。易其形貌,谓之化。”如此千变万化,无有穷尽。
以定力所资,无施莫克。
克,能也。其神通妙用,盖由定慧之力,无施为而无有不能。
颇有生逢供养者,而扵见世能财、能寿、能贵矣。
若摩腾、竺法兰之妙用,一切有生逢之而供养,则现世今生今世能与之财宝,乃至长寿尊贵矣。
岂直与乘鳬跨凤者,同日而语也?
如此神圣,焉岂直要与乘驾鳬鸟、跨骑鵉凤、千年不死之鬼,比类而论㢤?
夫三桓之与三王,
以此比之。《史记》。三桓者,孟孙、季孙、叔孙也。皆三桓公之后,为人之家臣。家臣,即家人也。三王者,夏商周三代圣君也。以王乔、箫史喻三桓,摩腾、竺法喻三王也。
五覇之与五帝,
《史记》。五覇者,齐桓、晋文、秦穆、宋襄、楚荘是也。五帝者,少昊、颛顼、高辛、唐尧、虞舜是也。以五帝喻摩腾、法兰,五覇喻王乔、䔥史也。
是皆君也,而无阶乎?
然五覇五帝,皆即君位,高低岂无阶级乎?
杨货之与仲尼,
阳货,季氏家臣也。孔子乃千古文章之祖,万代帝王之师也。
杨墨之与荀孟,
《孟子》曰:“杨朱但知爱身,而不知有致身之义,故无君也。墨翟兼爱而无差等,视亲亦扵众人无异,是无父也。故无父无君,则人道绝灭也。
是皆儒也,而无梯乎?
杨货、杨墨比扵孔孟、荀子者,皆是儒也。孔子仪范百王,师表万世,孟子荀子皆明圣道之大贤。阳货,人之家臣也。杨墨无父无君者,岂无梯橙阶级高下乎?
徐福之与河上,
《秦纪》:徐福为道士,习仙。秦始皇令赍童男童女,海上求神仙不死之药,舟扵海中巡致湮溺。河上者,河上公也,汉文帝以师礼之。
关尹之与老聃,
《史记·列仙传》:函谷关令尹喜,乃周之大夫,老子西㳺至关,受《道德》二篇。
是皆道也,而无䧏乎?
徐福、尹喜比河上公、老子者,皆言有道之士,岂无阶级䧏等者乎?
丘垤之与泰山,
垤,从结切,蝼蚁出土之冢也。泰山者,五岳之一也。以乔史之道比之腾兰,亦若蚁蛭之冢比扵泰山也。
行潦之与江海,
行潦道上无源之水,岂能比扵江海水也?
走兽之与麒麟,
獐鹿等兽,岂能比扵麒麟也?
飞鸟之与凤凰,
鸦雀等禽,岂能比扵凤凰也?
是皆类也,而无异乎?
若丘垤泰山,行潦江海,鹿与麒麟,凤与鸦雀。然虽同类,何无高低浅深之异乎?
羊皮之与虎鞟,
鞟,音“廓”,皮去毛曰鞟。
斑纻之与锦绣,
斑纻者,布文斑白者。锦绣者,《考工记》曰:“金线织文为之锦,五色彩备为之绣。”
是皆文也,而无殊乎?
斑布锦绣皆有文,岂无殊异者乎)
夫圣也凡也,凡圣二途,不可滥也。
《孟子》曰:“大而化之谓之圣。”《韵义》曰:“轻㣲常俗谓之凡。”故凡圣二途不可相滥而混同也。
故有大圣小圣,上凡下凡。
凡圣各有等级。
大圣则归乎觉皇,
觉皇即佛也,故称为大圣。
小圣则存乎应真,
即四果小圣也。
兰腾则无吾宗小圣矣。
摩腾、竺法兰,乃什门之小圣也。
凡者,非圣之称也。
凡人不是圣人也。
上凡则该乎天众,
上凡者,乃天民众也。
下凡则称乎兆民。
十亿曰兆,下凡乃世间之民也。
虽箫史之徒白日轻举,未必与乎天众也。
与,去声,参与也。然萧史之辈,白日升天,未知必定曾与入其天众者也。
设与亦非圣也,
纵与参之天众,亦不是圣人也。
敢以此道而拟扵圣人乎?
岂敢用此萧史等之小道,拟度扵大圣人者也?
若果以乘鸾跨凤称之为圣,则仲尼老聃不为圣也。
孔老者,皆圣人也。大经诸子之书,何不称乘鸾跨凤之言乎?
夫圣者,通也。
夫圣人者,一切通达也,非乘鸾跨凤之称也。
凡者,常也。
凡常者,寻常流俗也。
寂然不动,感而遂通,变化无方,威灵莫测,谓之为圣。
《系辞》云:“寂然不动,心之理也。感而遂通,体之用也。”变化无方,一气流行而无息;威灵莫测,则寂然感通。变化无方之体而不能测故,为之圣也。
懵然而生,
谓生不知来处。
惛然而死,
谓死不知去处。
营营扵衣食,
营营者,往来不已之貌,谓贪衣食之人也。
戚戚於名利,
《论语》云:“君子坦荡荡,小人常戚戚。”忧虑不遂之貌,谓贪名贪利之人也。
皆死皆生,
世之常俗为贪名利衣食,皆在生死之中也。
常扵生死,
以生死为寻常之事。
谓之曰凡。
由此谓之凡也。
且天人垂死,五衰相现,而有破面之忿;
《因果经》云:“天人身净,不受尘垢,有大光明,心常欢悦,无不适意。福尽之时,五衰相现:一、花冠萎脱,二、两腋汗流,三、不乐本座,四、眷属离教,五、身光自绝。故破面之忿,谓烦恼忿怒现於面也。
皆谓之贪其名利而不易弃也,
一切天人,皆因贪其天上之名利快乐,而不能容易弃舍也。
安得不为凡夫乎?
如此,则安可得不为凡夫之人乎?
呜呼(叹辞也)!而寡闻陋智者,
《礼记》曰:“独学无犮,则谓之孤陋寡闻也。”
统以上天所居之众例为圣者,
总结上文意。若上天所居人众,一例为大圣人者。
而吾宗脱白小衲,莫不抵掌而嗤其谬也已矣。”
我什门中,才方脱去俗人素白之衣而初着缁衣者,无不拍手嗤笑为狂谬之谈而已矣。
先知第十七(此篇预明西域生佛,故曰“先知”。)
客曰:“子之言佛,其道大矣。
客谓子说佛道广大者也。
敢问汉夣以前,还有知之者乎?”
敢问汉明帝未梦金人飞入殿庭以前之时,还曾有知西方有佛者乎?
妙明曰:“辽哉问也(辽者,远也)。
在昔,周昭王甲寅二十四年四月八日,夜有大光明来照殿庭,王问太史苏由曰:
太史,即通天象之官,若今钦天监是也。苏由,官之名姓也。
‘昨夜有光来照殿庭,是何祥瑞(昭王问曰)?’
苏由对曰:‘西方有圣人生,此所现之灵瑞也。’
王曰(昭王问也):‘於国何如?’
於我国家,不知善恶何如?
由曰:‘即今无事,后一千年声教被於此土。’
由谓一千年后,所谈经教流传此土。
遂以此事记勒诸石,
彼时遂用此事,载记刋勒於石碑。
埋於南郊,
埋於周公祭天之南郊,以待为验也。
至后汉明帝甲子永平七年,仅千岁矣。
仅,才也。《缉事记》:永平四年辛酉,明帝夣佛,至戊辰十一年至此。
此先知之一也。
已上所明,乃先知一也。
又周穆王壬申五十二年二月中,有白虹一十二道,南北贯通,连霄不灭。
虹,桥光也,其光相贯彻南北,日夜不灭。
王问太史扈多曰:‘是何瑞也?’扈对曰:‘此西方大圣人入灭所现衰相也。’
《缉事记》:穆王名满,昭王之子也,在位五十五年,壬申五十二年二月十五日,世尊涅槃也。
王曰:‘吾常以此为患,
王谓,吾常患以此事为忧也。
今既灭矣,吾何患哉?’
既已灭矣,何患忧哉?
扈多曰:‘王何必患?前代太史苏由尝志勒于石曰:“千年之后,声教流被此土。”方今七十九年矣,王奚患哉?’此先知之二也。
已上所言,为先知之二也。
商大宰
商大宰者,按春秋之时,以大宰名官者,惟吴宋鲁三国有之。今如《列子》所言,姓商名嚭,乃吴国大宰也。
问孔子曰:
出《列子》书。
‘夫子圣者欤?’
欤者,疑辞,谦退不敢质言也。问孔子圣人欤?
孔子曰:‘圣则丘何敢然?
丘,夫子名。何敢然者,谦辞也。
丘则博学多识者也。’
博广学而多知识者也。
又曰:‘三王圣者欤?’
三王者,夏商周也。
孔子曰:‘三王善任智勇者,
善能任用智勇,以治世者也。
圣则丘不知。’
圣不圣丘不知也。
曰:‘五帝圣者欤?’
又问少昊、颛顼、高辛、唐尧、虞舜五帝也。
孔子曰:‘五帝善任仁义者,
善䏻任用仁义以治天下者也。
圣则丘不知。’
圣不圣,丘不知也。
曰:‘三皇圣者欤?’
伏羲、神农、轩辕者也。
孔子曰:‘三皇善任因时者,
善䏻任用,因顺扵时者也。
圣则丘不知。’
圣不圣,丘不知也。
商大宰大骇曰:‘然则孰为圣乎?’
太宰谓,三皇、五帝、三王皆非圣人,然孰为圣人乎?所以大惊骇也。
孔子动容有间,
动容者,默而心想,眉目动而形容疑㨿之貌。
曰:‘西方有圣者焉。
谓西方有圣人焉。
不治而不乱,
此证明如来无为之大端也,谓不以法度所治,自不作乱也。
不言而自信,
非言教劝化,而自行敬信也。
不化而自行,
非教化,而自行其道也。
荡荡乎,民无䏻名焉。
荡荡,广远之貌。故如来之道妙,民不䏻所名焉。
丘疑其为圣,
夫子自称其名,丘疑此为圣人。
不知真圣欤,真不圣欤。’
夫子有推尊之意,为此有不定之辞,故曰“不知真圣欤,真不圣欤”。
此先知之三也。
如上所言,为先知之三也。
嬴秦始皇帝时,有梵僧室利房等二十七人来秦。
文出《缉事记》。
时帝方急其并吞七雄争胜,
七雄者,秦、齐、燕、赵、韩、魏、楚也。
甲兵相持,不遑崇信,
遑,暇也。铠甲之兵正相杀时,不遑闲暇而崇敬信受也。
反为谲诞。
秦主反以谲诈虚诞。
遂以房等,𨻼而执之。
遂将房等,皆於𨻼牢而执禁之。
夜有金甲神人,从空而下,以金锤击锁援僧而去。
扵夜有护法神披金甲从空而来,皆开枷锁,援引腾空而去。
此先知之四也。
已上所言,为先知之四也。
汉护左都水使刘向《列仙传》曰:‘吾搜捡蔵书,缅寻太史创造列仙图。
汉时刘向作《列仙传》言:“我搜求捡阅蔵典之书,缅远推寻太史创造列仙图也。”
黄帝而下六世迄于今,得仙道者七百余人。’
自轩辕黄帝以下六世至扵今,得成仙道者七百余人。
向捡虚实定得一百四十六人,其七十四人已见佛经矣。
向乃所检,其中虚实,若实得仙道者只一百四十六人,其中有七十四人已见出扵佛经矣。
此先知之五也。
已上所言,为先知之五也。
前汉武帝元狩三年,扵长安城西南,凿昆明池,
帝欲伐昆明国,彼国人善水战,故凿池以习之。
得黑灰。问东方朔,朔曰:‘此非臣䏻知,陛下可问西域胡僧,必䏻知之。’帝遂遣人往问,僧曰:‘乃劫坏时所积灰耳。’此先知之六也。
既遣人去西域所问梵僧,乃言:“先佛住世,大劫坏时之灰也。”此为先知之六也。
若子独扵诸说而不知之者乎?
若子扵其此诸书中说,何不知之者乎?
且孔子生扵东周,佛则生扵西域,相去绵远,其玄会默识,验若亲觌。
夫子生扵东鲁,佛乃生扵西天,虽相去遥远,其玄妙会合而默识应验,如亲觌对面也。
非同声相应,其孰䏻悬知如此之远者乎?”
同声相应者,《周易·乾卦》文言“九五,飞龙在天,利见大人。”何谓也?子曰:“同声相应,同气相求。”水流湿,火就燥,云从龙,风从虎,圣人作而万物睹。本乎天者亲上,本乎地者亲下,则各从其类也。既不同声相应者,其孰䏻悬系相承,知千百年如此深远者乎?
尊释第十八(此篇客方崇佛,故曰“尊什”。)
客曰:“仲尼默识䏻仁,
识,音“志”,记也,谓不言而存诸心也。一云“识者知也,不言而心觧也”。梵语“什迦”,此云“能仁”。商大宰所问,夫子默知佛也。
既得闻焉,
既已得闻听焉。
敢问老聃还知西方有圣人者无?”
再敢问老子还知西方有佛圣否?
妙明曰:“善!如汝之问也。
谓善能如你之所问也。
吾昔尝逰华清宫,
我昔年曾逰临潼县,斗宝山下有华清宫。
道士鸿蒙老人,
鸿蒙乃道士之号,即华清宫住持也。
邀予登玉女阁,启经蔵,出凾匣,观道籍录,得《西升经》首帙。
邀请我上玉女阁,开道藏经凾匣,所观本籍录,得《西升经》第一帙。
读其文曰:‘吾师化逰天竺,善入泥洹。’
泥洹者,涅槃也。
予谓鸿蒙曰:‘若指佛欤?’鸿蒙曰:‘吾不敢果以为然也。’
谓我与鸿蒙言:“此如指佛者乎?”鸿蒙曰:“我不敢果如为是也。”
予曰:“若非指佛,谁为老氏之师也?”
我以言说,若不是指佛,谁为老子之师也?
又得《古道元皇历》云:‘天竺有古皇先生,即吾师也。
若此言者,皆指佛言也。盖老子知天竺之圣,所以再三称之也。
善入泥洹,化逰天竺,
因善入泥洹,而化逰本国五大竺也。
今已返神,还乎无名。
言佛双林入灭,今乃返本还源,复其无名之妙。
绝身灭影,不始不终。
绝身灭影,复归不始不终之理。
绵绵长存,吾今逰矣。’
绵绵不断而长存者也。故老子曰:“今去逰矣。”此正是过凾谷关之时也。
又得《道士法轮经》云:“若见沙门,思念无量,愿早出身,以习佛真。
沙门,僧也。若不指佛言,则道蔵经中不言此也。
若见佛图,思念无量,当愿一切,普入法门。
佛图者,即彩画之佛像也。
明觧法度,得道如佛。”
此亦分明言佛也。
又得《灵宝消魂安志经》云:‘道以斋为先,勤行当作佛。故设大法桥,普度诸人物。’
诸者,助辞扵也。
又得《金阙朝元经》云:‘愿采优昙花,愿烧旃檀香,供养千佛身。’
若此所言前鸿蒙者,人不必有疑也。
稽首礼定光,我生何以晩?泥洹亦何早?不见释迦文,心中常懊恼。
予在北京灵济宫西北廊画壁上,见一僧座,一人礼拜,予问本宫道士:“此何也?”士曰:“此灵济真君,因中曾礼定光佛为师也。”
肃宗三教尽赞云:
唐肃宗皇帝所作三教赞。
‘儒吾之师曰鲁仲尼,
帝言儒乃吾之师,即鲁国仲尼是也。
仲尼师聃龙,
仲尼师聃龙。聃龙,即老子也。《孔子家语·适周篇》:子曰:“周有老聃,博古知今,是吾师也。”既问礼而叹曰:“老子犹龙也。”老子扵后逰天竺,故佛乃老子之师也。老子因中遇定光佛,以求修真之要矣。
吾不知聃师竺乾善入无为。
吾扵昔年未明其事之前,不知聃龙师竺乾,善能入无为者,即佛也。
稽首正觉,
梵语“三菩提”,此云“正觉”,即佛也。
吾师师师,
故稽首正觉世尊,乃我师师之师也。
以如是言,应正了知。’
若用如此之所言者,应当正以了知是意也。
老聃亦知竺乾之国有佛圣人,可谓明矣,子独不知乎?
已上皆见《开元古道蔵经》。独有子不知者乎?
夫太上生东夏,释迦现西乾。
老子生扵东国,佛乃生扵西天。
地殊五万余里,年隔十六君王。
周定王丙辰二年二月十五日生老子。位经十六王者,历恭、懿、孝、夷、厉、定、幽、平、桓、庄、僖、惠、襄、项、匡,年记三百四十五载。
虽殊地而处,
殊,别也。然虽别地而居。
别代而出,其㝠会默契,如此之绵密。
然别朝代而出生,㝠㝠相会而默默合契,如此绵远之密者也。
非圣慧遐鉴道德玄同,其孰䏻与扵此乎?”
孰,谁也。若不是圣人大慧,所以远鉴道德,玄妙之同,为其孰䏻参同扵此者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