肇论新疏 卷第六
五台大万圣佑国寺开山住持释源
大白马寺宗主赠邽国公海印开法大师长讲沙门文才 述
论:《疏》云“称圣心㝠寂,理极同无。虽处有名之中,而远与无名同。斯理之玄,固常所迷昧者矣”,以此为怀,自可忘言,内得取㝎方寸。复何足以人情之异,而求圣心之异乎?
自“疏云”至“者矣”,即前刘公就叙论旨之言。“以此”下三句,许其所得无差,“复何足”下,责其迷昧,复求心异。通斯意云:既知圣心㝠寂,有无一致。自可外忘权实之异名,内得圣心之无异。中心印定,不复求异可也。何故复以人情分别之心,而求圣心权实两异乎?
论:《疏》曰:“谈者谓穷虚极数,妙尽㝠符。则寂照之名,故是㝎慧之体尔。若心体自然,虚怕独感。则群数之应,固以几乎息矣!”(上举难,下出意)意谓:妙尽㝠符,不可以定慧为名。虚怕独感,不可称群数以息。
出问大意也,义如前释。
论:两言虽殊,妙用常一。迹我而乖,在圣不殊也。
两言者,瑶和尚云:“妙尽㝠符,为一言。虚怕独感,为一言。源公,指“权实”为两言。义意甚同,今依之。前两句,直约圣心权实无异。后二句,潜责求异。迹者,谓二智照理,达事之殊迹。但我人情分别为异,非圣心权实两殊。我虽通称,且属刘公。
论:何者(徵)?夫圣人玄心默照,理极同无。既曰为同,同无不极,何有同无之极,而有定慧之名?定慧之名,非同外之称也。
荅前初难。初四句,谓妙尽㝠符,寂照双绝。“何有”下二句,反责。当此“同无”极处,岂容㝎慧异名?问曰:若如是者,何故前云“寂即用,用即寂”邪?下释云:“定慧之名,非同外之称也。”意云:定慧之名,即同无之寂照。岂离同外,别有二名?
论:若称生同内,有称非同。若称生同外,称非我也。
遣妄执也。言生者,恐妄计云“同非定慧,但定慧生於同内”。下遣云:有称非同。谓有定慧两名,依名取相,便非同也。若称生同外者,谓定慧二名,同异而出。下复破云:称非我也。我指同无,无得之般若,焉有同无之外,别生定慧之名哉?
论:又圣心虚㣲,妙绝常境。感无不应,会无不通。㝠机潜运(动),其用不勤。群数之应,亦何为而息邪?
荅前第二难也。初二句,正智无相,亦无为也。次四句,量智应有,亦无不为也。后二句,反责。清净忘照,故曰虚㣲。非色非心,可云妙绝。㝠,犹默也,深也。机,自智也。潜,亦㝠潜。如量无思,不应而应,智用何勤?故韦提恳切,运通而出於宫中。胜鬘仰祈,应念而现於空际。智则即实而权,身亦即真而应。而言几息,是何言欤?
论:且夫心之有也,以(因)其有有。有不自有。
自此已下,荅前“二智体殊”。谓正荅“心异”,兼通“有知”也。初句,标妄。次二句,辨释。诸心心所,由四缘起。缘有之有,故不䏻自有。
论:故圣心不有有。不有有(蹑上),故有无有(非有)。有无有故,则无无(非无)。无无故,圣心不有不无。不有不无,其神乃虚。
初句,承前妄心有有,以显圣心非缘有而有,故不有有。蹑此三字,展转释成“非有非无”。中道莫寄、至虚至寂之心,文相可解。
论:何者?
亦双徵真妄。
论:夫有也、无也,心之影响也。言也、象也,影响之所攀缘也。
欲明圣智双非,先示有无妄念,为下“双非义”因。初二句中,影因质起,响自声腾。谓心缘有无之时,有无之相,是心之影响。心者,如质、如声。“言也”下,谓心缘有无二境,复生言象。言象既立,心於其中计有计无,追攀缘虑也。此同《起信》“由心现境,智复分别,相续、执取”等。《大乘二十颂》略云:“如人画罗叉,自画还自畏。”
论:有无既废,则心无影响。影响既沦(䘮),则言象莫测。言象莫测,则道绝群(诸)方(象)。道绝群方故,䏻穷虚极数。穷虚极数,乃曰妙尽。妙尽之道,本(体)乎无寄。
初句,蹑前“不有不无”也。连下三句相蹑,但翻前妄心。后有八句,亦相因而成,至“妙尽无寄”。心境亡,寂用泯,皆无寄。拟大意,连后一唱,只就难辞,蹑而通之,显二非殊也。
论:夫无寄在(因)乎㝠寂。㝠寂故,虚以通之。妙尽存(因)乎极数。极数故,数以应之。数以应之故,动与事会。虚以通之故,道超名外。
初三句,㝠真。次三句,成权。环而释之,意显非异,文亦尤难,今细示之。问:何得无寄?荅:由㝠寂故。㝠寂,即穷虚也。问:何得妙尽?荅:由极数故。数以应之者,即实成权也。了俗由於证真,证真不离诸数,岂非即应邪?此中妙尽,非谓宰割,悟其性空,即是尽义。次二句,应事。后二句,合。谓心境㝠寂,非名非相。只就刘难,二智何殊?
论:道超名外,因谓之无。动与事会,因谓之有。因谓之有者,应夫真有,强谓之然尔。彼何然哉?
此论“有无”含有二义:一、有体无体之有无,二、有知无知之有无。前后例同。此中之意:为超名相,故曰无,无岂断灭?为与事会,故曰有。有岂常存?然般若约表,四句皆是;约遮,四句皆非。表以显德,遮以离过。故胜热四火,居之四邉,中有刀山。取之则四焚,虚心则通照。分别则割体,忘懐则断惑。后有四句,复拂。以真智妙存,且以有名之。此犹剰之,真岂属有?以后例前,无亦强谓。
论:故经云:“圣智无知,而无所不知,无为而无所不为。”
〈舍利品〉云:“菩萨行般若波罗密,知一切众生心亦不得,众生乃至知者、见者亦不得。”〈照明品〉云:“般若䏻照一切法,毕竟净故。”〈三慧品〉云:“一切无所为,般若亦无所为等。”此中合集前后,引之以显圣心知,而又为证权实不异也。兼证有知、无知一致。
论:此无言无相寂灭之道,岂曰“有而为有,无而为无,动而乖静,静而废用”也?
初句,显体。下皆正责。有无不羁,何云有知?动静不乖,何云心异?已上荅前二智体殊。此下方荅二智有知,亦正荅有知,潜荅心异。以第一难中显难心异,潜难无知;故荅中亦显荅心异,潜荅有知。难中以相次而起,荅中亦相次而荅也。
论:而今谈者,多即言以定旨,寻大方而徵(求)隅,懐前识以标(指)玄,存(执)所存之必当。
初句,泛指时辈,亦在问者。次句,随声取义,过失尤多,不必雷同,故云多等。多字,贯下诸句。次二句,大方前识,俱出老氏。彼云:“大方无隅。”又云:“前识者,道之华,如人欲㳺大方,反求廉隅。”以况欲悟非有非无之般若,反於有知无知中求。前识,即惑取也。存分别之识,标指无分别玄妙之智恰与相反。后句所存者,谓胸臆所见也。执胸臆之见,定为允当。
论:是以闻圣有知,谓之有心;闻圣无知,谓等太虚。
由前四谬,成此二见。
论:有无之境,邉见所存(示过),岂是处中莫二之道乎?
不合中道,反随断常。
论:何者?论万物虽殊,然性本常一。不可而物,然非不物。
初二句,缘生故万殊,性空故常一;二谛之境,非一非异。下二句,缘生无性故,不可为物;无性缘生故,亦非不物。
论:可物於物,则名相异陈。不物於物,则物而即真。
初二句,迷也。可谓取著则成於名相,名相纷纭,不达三假,故云异陈。贤首大师云:“真空滞於心首,恒为缘虑之场。实际居於目前,翻成名相之境。”后二句,悟也。物非主宰,受取亦空;不舍名相,而入圆成。后句恐悞,宜云“即物而真”。
论:是以圣人不物(取)於物,不非物於物。不物於物,物非有也。不非物於物,物非无也。
初二句,从缘非有,故云“不物”。缘起不无,故云“不非”等。后四句,承前以辨中道。
论:非有,所以不取;非无,所以不舍。不舍,故妙存即真;不取,故名相靡因。名相靡因,非有知也。妙存即真,非无知也。
不取者,名相本空,取之不得故。不舍者,实相妙存,离之不得故。次四句中,由不舍故,即事而真,湛然无相,故曰“妙存”。由不取故,名相无因而起;又名与相,相因而生。苟不取著,相因自亡。后四句中,蹑前释成双非。非有知者,所知空故;非无知者,心妙存故。
论:故经云:“般若於诸法,无取无舍,无知无不知。”此攀缘之外、绝心之域,而欲以“有无诘”者,不亦远乎?
《放光》第十三中文,具云:“般若波罗密,於诸法等无知。”下复在别卷,如前引。以五阴乃至十八不共等。相空,故无取,则无知;妙存,故无舍;无舍,则无不知也。“此攀缘”下,论辞举体而责。可知。
论:请诘(问),夫“陈有无者”。夫智之生也,极於相内。法本无相,圣智何知?世称“无知”者,谓等木石、太虚、无情之流。灵鉴幽烛(照),形(显)于未兆。道无隐机(㣲事),宁曰“无知”?
初句,诘前“但今谈者”。“夫智”下四句,对妄显真,以示“无知”。“世称”下,拣异木石,以示“有知”。“灵鉴”下,正显智体。“形于”下,示智用。遍知未来,故曰“未兆”。悉觉现在,故“无隐机”。现未既然,过去应尔。《华严》云“智入三世,悉皆平等”,“宁曰无知”者,四无所畏徵之,而汗竟弗生。十力所䏻照之,而事无不契。达僧祇之数量,尘墨难名。穷法界之泉源,太虚何限?遍知若此,岂曰“无知”邪?
论:且无知,生(因起)於无知。无无知也,无有知也。
字悞,应云“无知生於有知。”谓无知,亦相待而起。第一义中,二名俱无。
论:无有知也,谓之非有。无无知也,谓之非无。所以虚不失照,照不失虚,怕然永寂,靡(无)执靡拘,孰(谁)能动之令有、静之使无邪?
初四句,可知。“所以”下二句,承前释成“权实双现”。次一句,双亡。后一句,离著。䏻所两亡,无执也。有无双非,不拘也。“孰䏻”下,结责。谓动静二智非异,有知无知何殊!
论:故经云“真般若”者,非有非无,无起无灭,不可说示於人。
证成前义。
论:何则(徵)?言其“非有”者,言其“非是有”,非谓是“非有”。言其“非无”者,言其非是无,非谓是“非无”。非有,非非有;非无,非非无。
且徵经中“非有非无”而释之。初句牒经,据《起信论》释,皆遮过之义。因执般若是有,故言非有。反执云“是非有”,下复破云:非谓是非,有无亦例然。后二句,重遮。由闻前说“不住有无”,却住於“非有非无”。故今遣云:“非非有,拂却非有。非非无,拂却非无。虽曰不有不无,岂住於不有不无哉?”
论:是以须菩提终日说般若,而云无所说。此绝言之道,知何以传?庶(希望也)参玄君子,有以会之尔。
《放光·无住品》略云“须菩提语诸天子言:‘我所说者,常不见一字,教亦无听者’”等。“此绝”下,本离言说,亦无相想。以知求智何以传,通遣言象也。君子者,指遗民依斯通释,有可领会。以前云“当有深(证”等,故此结之)。
论:又云:“宜先定圣心所以应会之道,为当唯照无相邪?为当咸睹其变邪?”
据前难,先难“睹变之知,谓有所取”,然后云“宜先定圣心”。此难,通有二意。一、难有取,二、难心异。今荅中,先荅心异。蹑此,后荅不取。文义相顺故也。
论:谈者似谓:“无相与变,其旨不一。睹变,则异乎无相。照无相,则失於抚会。”
就叙遗民“求心有异”。
论:然则“即真”之义,或有滞也。
“即真”等者,“即俗而真”之义,或似滞而未通。
论:经云:“色不异空,空不异色。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。”
《大品》第二也。彼云“非色异空”等,有执“色处非空,空处非色”,故经云“色不异空”等。有执“析色方空,空不在色”,故经云“色即是空”等。《宝性论》说:“初心菩萨,於空未了,有三种疑(云云)。”今以“色空相即,二谛相融”,先辨境通,后示心一。
论:若如来旨(竟),观色空时,应一心见色,一心见空。
设尔何失?
论:若一心见色,则唯色非空。若一心见空,则唯空非色。然则空色两(殊)陈,莫定其本也。
前四句,各一句纵前,各一句夺而出过。若唯色非空,何故经云“色不异空,色即是空”。唯空例同。“然则”下,正明其违。本,谓经也,亦本旨也。若空色殊观,岂不违经“空色相即”之旨、“二而不二”文乎?
论:是以经云“非色”者,诚以非(破斥之辞)色於色,不非色於非色(空)。
牒经以释“色即是空”,故牒“非色”。初,出正理。谓“凡夫执青黄等相,皆谓实有”者,不了从缘性空之理,故经破著。即於青黄色中,求色无实,如幻如梦。故云“非色於色”。
论:若非色於非色,太虚则非色,非色何所明?
此释前“不非色於非色”也。本就所执色中,非斥如幻,以显真空,故云非色。若非色於太虚,太虚本非色,何用更非?则非色名义,自不成立。
论:若以非色於色,即非色不异色。非色不异色,色即为非色。
前二句,色空不异。后二句,显空色相即,成前经意。
论:故知“变即无相,无相即变”。群情不同,故教迹有异尔。考之玄籍,本之圣意,岂复真伪殊心、空有异照邪?
承上经意,以“所照空有,二而不二”,荅“䏻照之心,二智一体”。“群情”下,亦会违。何故亦有说云“真俗迢然,二智各照”也?释云:“由群情(云云)。”玄籍者,指前所引之经。真伪是心,空有是境。伪,目权智。
论:是以照无相,不失抚会之功(初句)。睹变动,不乖无相之旨(二句)。造有不异无,造无不异有(三句)。未尝不有,未尝不无(四句)。
依心照境,四句料蕳,皆显非异。初句,“无相即相”,智照之时,实而恒权。二句,“变动即静”,故权而恒实。三句,“有不异无”,非有也;“无不异有”,非无也。以“境非有无”,心造之时,理量双绝。四句中,亦承前起。虽非有非无,不妨亦有亦无。若心若境,遮表四具;遮亦非异,表亦无殊。此中,照及抚会、睹造等言,属心。无相、变动,及三中有无,系境。四中有无,通心。文理昭然,不敢狂蕳。
论:故曰“不动等觉,而建立诸法”。
即真成俗也。
论:以此而推,寂用何妨?如之何谓睹变之知,异无相之照乎?
初二句,承前以明“心一”。“如之何”下,责异。
论:恐谈者脱谓“空有两心,静躁殊用”,故言“睹变之知,不可谓之不有”尔。
承前“无异”,以荅“不取”,故复标“谈者”。此但先出问意,然后荅之。差谓以“权实不一之心,观空有两殊之境”,谓言“静智无知,动智睹变,岂无知、取乎”?脱,亦忽也。
论:若䏻舍己心於封内,寻玄机於事外,齐万有於一虚,晓至虚之非无者,当言至人终日应会,与物推移,乘运(时)抚化,未始为有也。
玄机者,真智也。初句,今舍情执封滞,无懐前识以标玄,存所存之必当。事外者,今无即言定旨,寻大方而㣲隅。“齐万”下,谓观缘万殊,性空齐一,非有也。至虚只在缘中,非无也。“当言”下,承前以明“不取”。夫䏻如是忘情了境,始可与言心也已。推移者,瑶师云“进退也。”权应多方,推移何定?以万有故抚化,由一虚故无为。
论:圣心若此,何有可取,而曰“未释不取之理”邪?
为即不为,何有知取之情?
论:又云:“无是,乃所以为真是。无当,乃所以为至当。”亦可如来言尔。
论:若䏻无心於为是,而是於无是;无心於为当,而当於无当者,则终日是,不乖於无是;终日当,不乖於无当。
此但遣情,不遮是当。於是、於当,苟䏻忘心。则终日是当,不乖於无是、无当也。我令於是、於当,忘心离著,谁斥非是、非当。
论:但恐有是於无是,有当於无当,所以为患尔!
心有住於是当,亦惑取之患。
论:何者(徵)?若“真是”可是,“至当”可当。
有所著也。下彰其过患云。
论:则名相已形(起),羙恶是生。生生奔竞,孰与止之?
名相一起,好恶从生。烦恼纷然,诸业随造。奔走四生,竞驰五趣。从生至生,谁䏻止息?
论:是以圣人空洞其懐,无识无知。然居动用之域,而止无为之境。处可名之内,而宅(居)绝言之乡。寂寥虚旷,莫可以形名得。若斯而已矣!
初二句,总显圣心。非有了别,故云无识。亦非知觉,故云无知。次二句,相即无相。次二句,名即无名。非名,曰寂。非相,曰寥。“虚旷”下,成前“空洞”尔。
论:乃曰“真是可是,至当可当”,未喻(晓)雅旨也。恐是当之生,物谓之然。彼自不然,何足以然尔!
是当之心,但於名相之物,如是而转。彼般若之体,真至双绝。何足以“真是、至当”为般若邪?
论:夫言迹(象)之兴,异途之所由生也。而言有所不言,迹有所不迹。是以善言言者,求言所不䏻言;善迹迹者,寻迹所不䏻迹。
此有二义。一、遗民依言求理,二、论主依言荅难。今皆遣之。一、令忘言会旨,二显言即无言。初二句,双明过患所由,由於言象。异途,谓异执宗途也。“而言”下二句,有二义。一、言象本空故,二、圣心本绝故。“是以”下,承前正示。文甚隐奥,具云:善言言者,当言“言所不䏻言”之言。谓理非言到,故云“言所不䏻言”。寄言显理,故云“当言”。如经云“无说无示”,岂不说邪?又示“文字性离”,岂取言邪?以遣言之言,谈离言之理,方为“言所不䏻言”之言尔。迹,可例说。
论:至理虚玄,拟心已差。况乃有言,恐所示转远。庶通心君子,有以相期於文外尔。
“拟心”下,谓一念起时,已落分别。况依分别,而兴言象,岂非转远?余文可解。然遗民师承社主,遍友群贤,岂实执异?但嘉雅论精巧,深无不至。假问请谈,发扬其妙。不可执迹,以轻君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