佛日普照慧辩楚石禅师语录 卷第五
参学比丘景献 编
住嘉兴路报恩光孝禅寺
结夏小参,僧问:“如何是山里禅?”师云:“胡孙上树尾连颠。”进云:“如何是城里禅?”师云:“十字街头一片砖。”进云:“如何是村里禅?”师云:“扶桑人种陕西田。”进云:“谢师答话。”师云:“苍天!苍天!”乃云:“衣食养寿命,一日不可无。粪埽敌寒暑,粗粝疗形枯。昨日三春,今朝九夏,何不趁色身强健时,拨教生死路头明白?要去便去,要住便住,谁障得你,谁碍得你?岂不俊哉!岂不快哉!且道,生死路头,作么生拨?‘空手把鉏头,步行骑水牛。人从桥上过,桥流水不流。’若不会,与你下个注脚:空手把鉏头,骤马上高楼。步行骑水牛,闹处冷湫湫。人从桥上过,饭箩头受饿。桥流水不流,拨火觅浮沤。时不待人,参!”复举“《圆觉经》云:‘居一切时,不起妄念。於诸妄心,亦不息灭。住妄想境,不加了知。於无了知,不辨真实。’”师云:“若然者,道有也得,道无也得;向上也得,向下也得;得也得,不得也得。数片白云笼古寺,一条緑水绕青山。”
上堂,“群芳已谢,百谷云滋;绿树莺啼,雕梁燕语;大野凉风飒飒,长天细雨蒙蒙。惟一坚密身,一切尘中现。还有不现的时节么?”卓拄杖一下。
上堂,“鹰化为鸠眼在,鱼化为龙鳞在,凡化为圣心在,阿那个是你心?”喝一喝。
上堂,“天不能葢,谁是能葢者?地不能载,谁是能载者?日月不能照,谁是能照者?父母不能生,谁是能生者?这一句子,亦能迷却天下人,亦能悟却天下人。”竖拂子云:“开眼也著,合眼也著。”掷拂子云:“是什么?”
上堂,“‘知见立知,卽无明本;知见无见,斯卽涅槃。’无明、涅槃,相去多少?”良久,“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。”
上堂,“宗门中,瓶中鹅喻,井中人喻,窗中山喻;教乘中,水中月喻,镜中像喻,库中刀喻,鼎中金喻,瓶中空喻。诸有智者,要以譬喻而得开解。三十年后悟去,不得孤负老僧。”
久雨不晴札上堂,“太阳溢目,万里不挂片云。古人道:‘青天也须吃棒。’空将未归意,说与欲行人。”
上堂,举手云:“开卽成掌,五指参差:在临济则三要、三玄,在洞山则正、偏回互,在云门则三句抬荐,在沩仰则父、子唱酬,在法眼则唯心、唯识。禅门五沠,有卷有舒。”乃握拳云:“如今为拳,必无高下。既无高下,坐断古今。拈灯笼向佛殿里,将三门来灯笼上。”
上堂,“半夜子,心住无生卽生死。”拈拄杖云:“这个不是无生。”卓一下云:“生死向什么处去也?昨夜三更,在方丈内,偶然踏著一物,不知是瓦,不知是石,天暁看来,元是一颗烂桃。一疑是瓦也不是,一疑是石也不是,天暁看来是烂桃,秪这疑心何处起?亦无神亦无鬼,子细思量[=liang]秪是你。昔日玄沙,同僧入山见虎,僧云:‘和尚虎。’沙云:‘是你虎。’”乃抚掌三下,下座。
解夏小参,僧问:“佛佛授手,祖祖相传,未审是授衣耶?传法耶?学人上来,请师指示。”师云:“黄河九曲。”进云:“昔日大慧和尚居洋屿庵,一夏打发一十三人,毕竟是有传授?无传授?”师云:“斫额望扶桑。”进云:“报恩一众还有人得道也无?”师云:“青天白日。”进云:“学人未得入处,请师不吝慈悲。”师云:“莫鬼语。”进云:“携取诗书归旧隐,野花啼鸟一般春。”师云:“取性。”乃云:“报恩一夏说的,诸人一夏参的,须知说的不道一字,参的不资一法。不道一字,说而无说;不资一法,参而无参;参而无参真参,说而无说真说。所以道,‘十方同聚会,个个学无为。此是选佛场,心空及第归。’大丈夫,不可受人处分也:心空及第,压良为贱;成佛作祖,爱圣憎凡——总不与么,无绳自缚。直下如狮子儿,哮吼一声,狐狼野干,一时屏迹。如涂毒鼓一击,远近闻者皆䘮。九旬制满,又作么生?寻常恰似秋风至,无意凉人人自凉。”复举“洞山与密师伯,参鄂州哲禅师。哲问曰:‘阇黎近离什么处?’山云:‘湖南。’哲云:‘观察使姓什么?’山云:‘不得他姓。’哲云:‘名什么?’山云:‘不委他名。’哲云:‘还治事否?’山云:‘自有廊幕在。’哲云:‘还出入否?’山云:‘不出入。’哲云:‘岂不出入?’洞山拂袖便行。明日哲入僧堂云:‘昨日对二阇黎,一转语不稳。今请二阇黎道,若道得,开粥相待过夏。速道速道!’山云:‘太尊贵生。’”师云:“要会尊贵么?报恩不开这两片皮,诸人向什么处摸索?”
上堂,“秋风凉,秋夜长。天河无起浪,月桂不闻香。耳到声邉声到耳,从教露草泣寒螀。”
中秋上堂,举“云岩扫地次,道吾云:‘何得太区区生?’岩云:‘须知有不区区者。’吾云:‘与么则第二月也?’岩竖起帚云:‘这个是第几月?’吾拂袖出去。云门云:‘奴见婢殷勤。’”师云:“云岩竖起帚,道吾便出去,总是第二月。那个是不区区者?此夜一轮满,清光何处无。”
探元帅回,上堂,“兵随印转,纪信登九龙之辇;将逐符行,霍光卖假银之城。然则有符必有将,有印必有兵,兵在这里,印在什么处?”良久云:“报恩今日,小出大遇。”
上堂,“‘如我按指,海印发光;汝暂举心,尘劳先起。’”师云:“我不似黄面老人,打破狼藉,唤什么作海印,将那个为尘劳。觅针锋许,了不可得。”
诸山至,上堂,僧问:“如何是在窟师子?”师云:“头顶天。”进云:“如何是出窟师子?”师云:“脚踏地。”进云:“如何哮吼师子?”师云:“还闻么?”进云:“卽今闻也,作么生?”师云:“伏唯尚享。”乃云:“一花开,大地春;一叶落,天下秋。动弦别曲贵知音,瞬目扬眉早蹉过。然则不犯之令,把断要津;无味之谈,塞断人口。德山棒,临济喝,俱胝竖指,鲁祖面壁,归宗斩虵,大隋烧畬,石巩张弓,子湖看狗;或则平田浅草,或则鐡壁银山,或则掣电轰雷,或则和泥合水——全提正印,独振宏纲。检㸃将来,不无㵕漏:所以卽心卽佛,今时未入玄微;非心非佛,犹是指踪之极。向上一路,千圣不传,学者劳形,如猿捉影。还有趣向分也无?平芜尽处是青山,行人更在青山外。”复举“僧问黄龙玑和尚云:‘禅以何为义?’玑云:‘以谤为义。’”师云:“若有人问南湖,‘禅以何为义?’向他道:‘以赞为义。’且道谤的是?赞的是?眼见则瞎,耳听则聋,口说则哑,心思则穷。天际雪埋千丈石,洞门冻折数株松。”
初冬回寺,上堂,僧问:“昔日有僧问大隋:‘劫火洞然,大千俱坏。未审这个坏不坏?’隋云:‘坏。’僧云:‘与么则随他去也?’隋云:‘随他去也。’此意如何?”师云:“疑则别参。”进云:“后来雪窦颂云:‘劫火光中立问端,衲僧犹滞两重关。可怜一句随他去,万里区区独往还。’如何是两重关?”师云:“十重也有。”进云:“这僧因什么有疑?”师云:“裂破。”进云:“未审大隋意作么生?”师云:“前不迭村,后不构店。”进云:“白云乍可离青嶂,明月难教下碧天。”师云:“你犹醉在。”乃云:“一毫吞却山河大地则易,山河大地吞却一毫则难。也不难,也不易,舗个破席日里睡。料想上方兜率宫,也无如此日炙背。”复举“‘青萝夤缘,直上寒松之顶;白云淡泞,出没太虚之中。万法本闲,而人自闹。’黄龙云:‘闹个什么?’”师云:“莫道无事好。”
再住海盐州天宁永祚禅寺语录
示众,“祖师言句,无你𠯗噉处。如今兄弟行脚,傍人门户,吃他残羹馊饭,好不惺惺!只管横咬竖咬,不肯放,粪堆头蝇子一般。才拂他,反生嗔怪。众生颠倒,以触为净。莫教一场热病到时,求生不得生,求死不得死,却思量[=liang]从前做的,全未了在。这个说话,不是山僧诳你、赚你。你看他从上佛祖,怎生为人?南泉道:‘不是心,不是佛,不是物。’又僧问洞山:‘如何是佛?’山云:‘麻三斤。’许你𠯗噉么?终不教你意根下卜度。尽是从千圣顶𩕳上,拈出倚天长剑,向你第八识上断一刀,教你放身舍命,死中得活,方好开大口道:‘我是衲僧。’自既解粘去缚,亦能与人解粘去缚。自既作佛,亦令大地众生作佛解,好么?”
示众,“十二时中,不依倚一物,尚未是作家。我宗门中,不似三经五论座主,向葛藤里埋却。兄弟开口便道:‘我是禅和。’及乎问他‘如何是禅?’便东觑西觑,口如匾担相似。苦哉屈哉,达磨一宗,看看委地也,吃却佛祖饭了。不去理会本分事,争持文言俗句,高声大语,略无忌惮,全不识羞。有般底,不去蒲团上坐,究明父母未生以前本来面目。冷地里学客舂,指望求福,忏除业障,与道太远在,不见道,‘只今休去便休去,欲觅了时无了时。’”
示众,“一朝村院主,万劫出头难,大难!大难!若是个汉,佛语祖语,不教蕴在胸襟,掉向他方世界,何况世间浅近之学!便诵得四韦陀典,但增妄想,堪作什么?食人涎唾,未有了日,不如无事好。见我道无事,便作无事会,又争得?若要真个无事,须下死工夫,大死一回,死中得活,便能超毗卢、越释迦,百匝千重,七通八达;祖师巴鼻,向上宗乘,尽与埽除,不劳拈出。云门云:‘我今日,共你说葛藤。屎灰尿火,泥猪疥狗,不识好恶,屎坑里作活计。’汝若跳出屎坑,却来山僧手里,请棒吃!”
示众,“看这般时节,有志学道兄弟,那里放包,从上来建立门庭,为什么事?可但为你几个乡亲法眷,图口腹、恣无明,成群作队,造地狱业?佛法、禅道,推向一边。争知业报来,卒亸避不得。刀山剑树,镬汤炉炭,无人替代渠。如今大方丛林,兵变以来,南北东西,万中无一,因什么如此?葢是恶贯满业果熟,自作自受,更教谁承当?祖师劝你出家,终不但为衣食名利,抛乡别井也;只为生死事大,无常迅速。寻师访友,切切究明,喷地一发,成佛作祖去,报父母深恩去,度脱天下人去。既不如此,因何出家?冷地思量[=liang],古风大好:饥则乞食,寒则补衣;日中一餐,树下一宿。‘旅泊三界,示一往还’,‘永断无明,方成佛道’。岂不见?无业国师示众云:‘古人得意之后,茅茨石室,折脚铛子里煮饭吃过;三、二十年,名利不干怀,财宝不为念;大忘人世,隐迹岩丛;君王命而不来,诸侯请而不赴。’岂同吾辈贪名爱利,汩没世涂!如短贩人,有少希求,而忘大果。与么指示,可煞分明?作福不如避罪,多虚不如少实。在此衣线下,一道圆光,阿谁无分?莫教失却人身,只要你直下构取,便与佛祖齐肩。若道山僧妄语,甘入拔舌地狱。”
示众,因举“教中有六念:念佛、念法、念僧、念戒、念天、念施。衲僧门下,念个什么?若道念佛,道著佛字,‘潄口三年’,不可是念佛也;若道念法,‘法尚应舍,何况非法?’不可是念法也;‘清净行者不入涅槃,破戒比丘不入地狱’,不可是念僧也;‘持犯但束身,非身无所束’,不可是念戒也;‘三界无安,犹如火宅’,不可是念天也。施者,受者,并所施物,三轮空寂,俱不可得,不可是念施也。莫是无念么?才是无念,便是有念——避溺投火,转见病深。直饶独脱无依,要作衲僧奴子,亦未可在。欲得会么?千年无影树,今时没底鞾。”
示众,“上来、下去,总似衲僧。子细检㸃将来,只这上来、下去,全无衲僧气息。莫是不上来、不下去,是衲僧么?不可灯笼露柱,便是不思议人也。佛法不是这个道理,终不禁你上来、下去。上来、下去,没嫌底法,但只怕你肚里有疑。设使禅床上坐,闭眉合目,不免心念纷飞;廊下经行,依旧七颠八倒。祖师见你如此,立个系驴橛。了事衲僧,拽脱便行,上来、下去,有什么事?法眼和尚云:‘昨夜钟鸣时,诸人尽来此。今夜钟鸣时,复来有何事?’有何事,无一事。无事人,佛也不奈他何。洞山和尚云:‘我这里,寻常方丈内,不似诸方,一个上来,一个下去,啾啾喞喞,私地里说的;禅道佛法,尽是向你兄弟面前,满口说,满口道,满口拈提,满口栾拣,无你左遮右掩处。’这个说话,是事不获已,一时和底翻出,唤作死马医。约山僧见处,无佛、无祖,无生死、无涅槃。只要你直下无事,更问如何?苦哉佛陁耶。”
示众,“可中学道,多只认得个昭昭灵灵。殊不知昭昭灵灵,正是生死根本。长沙和尚道:‘学道之人不识真,只为从前认识神。无量劫来生死本,痴人唤作本来人。’楞严会上,释迦老子,为阿难说:‘一切众生,从无始来,种种颠倒,业种自然,如恶叉聚。诸修行人,不能得成无上菩提,乃至别成声闻、缘觉,及成外道、诸天、魔王,及魔眷属,皆由不知二种根本,错乱修习。犹如煮沙,欲成嘉馔,纵经尘劫,终不能得。云何二种?阿难,一者、无始生死根本,则汝今者,与诸众生,用攀缘心为自性者。二者、无始菩提涅槃,元清净体,则汝今者,识精元明,能生诸缘,缘所遗者,由诸众生遗此本明,虽终日行,而不自觉。’诸仁者,且道生死根本,与菩提涅槃,是同?不同?若道同,生死自生死,涅槃自涅槃;若道不同,阿难一身,便成两佛。何不出来通个消息?莫只背地里,逞奴唇婢舌。腊月三十日,阎老子,徵你草鞋钱,别人替得你么?”
示众,“诸仁者,圣人全体,卽是凡夫,而凡夫不知;凡夫全体,卽是圣人,而圣人不识。不识故念念纯真,不知故头头属妄。诸佛出世,祖师西来,全妄卽真,全凡卽圣。何人皮下无血?谁家灶里无烟?有时踢出脚尖头,露迥迥地,针札不入;有时摊开手面上,风飒飒地,水洒不著。无一尘不摄,无一刹不周,无一体不该,无一根不备;能巧能拙,能隐能显,能大能小,能合能开,且道是什么物恁么奇特?”喝一喝。
示众,“从上来,无传授的法,亦无承当的人;觅师、弟子,了不可得。於中借一句子,如节度使信旗相似。要用便用,不用便休,初无实法。一大藏教,教外别传,石上种瓠苗,特地寻枝叶。三世诸佛,梦中说梦;六代祖师,梦中说梦;天下老和尚,梦中说梦;山僧梦中说梦;诸人梦中说梦。这一场大梦,直到尽未来际,卒未觉在。你要出生死,被生死羁绊;你要断无明,受无明缠缚。有底便道:‘无明卽大智,要断做什么?生死卽涅槃,要出做什么?’痴汉!什么人在三界内?什么人在三界外?直下会去,口是祸门。”
示众,“‘古释迦不前,今弥勒不后’,正当今日。‘凡、圣情尽,体露真常;事理不二,卽如如佛’。我此一众,‘人人本具,个个圆成’,在圆觉大伽蓝,了衲僧本分事。可与人天作眼,人天窥觑无门;可与佛、祖为师,佛、祖赞叹有分。饶你八万四千母陁罗臂,高高托至梵天,款款地放下来,何曾动著脚下一茎毛子!因甚如此?为他不立一法,不守一玄;通宗通涂,透顶透底;得大解脱,住不思议。与么安居,方堪持论。”
示众,“据说娑婆世界:坑坎堆阜,瓦砾荆棘;土石诸山,高下不平。极乐世界:地平如掌,宫殿楼阁,珍宝庄严;水鸟树林,常宣妙法。虽然,有夭有寿,有苦有乐;若论个些子,那边八两,这里半斤。非净非秽,非生非佛,不用厌此忻彼,爱圣憎凡。既无忻、厌等心,又无圣、凡等见;随缘放旷,任性纵横;变大地作黄金,搅长河为酥酪,改禾茎为粟柄,易短寿作长年。——皆吾心之常分,非有假於他术。”拈拄杖云:“十方世界,只在目前。”
示众,“教乘中也大可畏,烂泥里有刺,踏著方知。如《华严》云:‘有大经卷,在微尘中,量等三千大千世界,书写三千大千世界中事无不尽。’有一智人,破尘出经。汝若会得,释迦何别?有时拈一茎草,作丈六金身用;有时将丈六金身,作一茎草用。三千大千世界,只在一毫端;一毫端处,收摄三千大千世界。用也得,不用也得。何处更有涅槃、生死名字?亦不见有诸佛菩萨、三乘次第。总是诸人担带得来,只恐识不破,若识破后,有什么事!饥时吃饭,寒则著衣。”
示众,“一人得道,地神报虚空神,虚空神报非想非非想天。递相告报云:‘下界有人得道,有济人之分。’若据此说,决定不虚。我辈沙门释子,充遍大地,不可无一人也,实不敢欺。兄弟总道:‘我寻师择友,行脚参禅。远是三千,近是五百。’寻得多少师,择得多少友,行得多少脚,参得多少禅,毕竟得道也未?古人有言:‘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。’又道:‘隔山见烟,便知是火;隔墙见角,便知是牛。’只怕你不得,那里有不知的。且唤什么作道?试吐露看,是虚?是实?有么有么?如无,衘鐡负鞍有日在。”
示众,“无事!珍重!”大众久不散。师乃云:“有什么事,近前决择。如今说个无事,多少人错会,便道无事好!若比粗烦恼,虽难断却轻;耽著无事病,最难治却重。不见道,‘无为无事人,犹是金锁难。’秪如二乘断结,证得阿罗汉,便自谓:‘百了千当,住大解脱。’更不前进。正眼观之,如深坑相似,直须回心向大。到十地满足,见性犹隔罗縠在。所以弥勒、阿閦,及诸妙喜等世界,尚被他向上人,唤作无惭愧懈怠菩萨。此中学道,大难大难。不坐空王殿,不挂本来衣。何须在恁么?切忌未生时。到这田地,方有些些子衲僧气息。”
示众,“见老和尚升堂,举起拂子便道:‘指示学人。你在长连床上,开单展钵,吃粥吃饭,这里何不悟去?’你妄想起时便有禅,你不起妄想时便无禅,禅不是你妄想得的。山僧寻常道:‘语默动静,折旋俯仰,一一明妙,一一天真。德山、临济,不假棒喝,直下见得,可煞分明。’秪这些子透不过,谁障碍你?何不卽今了却。虽然,了了了时无可了,玄玄玄处直须诃。会么?”
示众,“如今要见自心,作么生见?且那个是心?若道只这推穷寻逐的是心,又遭佛诃斥:推穷寻逐的,法定不是心。此但妄识,识有生灭,心无生灭;生灭属识,不属心。众生从无始劫来,不得道者,为妄识所惑,流转生死。诸佛菩萨,悟真心者,则不被生死之所流转;真心处垢不垢,处净不净,处生不生,处灭不灭。譬如随色摩尼宝珠,若人得之,无不成佛。”
示众,“玄沙道:‘道人行处,如火消冰;箭既离弦,无返回之势。所以牢笼不肯住,呼唤不回头。古圣不安排,至今无处所。’又云:‘道人不悟,妄自涉尘,处处筑著,头头系绊。更拟凝心敛念,摄事归空;随有念起,旋旋破除;细想才生,即便遏捺。如此见觧,即是落空亡的外道,䰟不返的死人。㝠㝠漠漠,无觉无知;塞耳偷铃,徒自欺诳。’近来多有此辈,盛行世间。又有一等驴前马后汉,递相传授,妄认幻梦伴子,能嗔能喜,能见能闻,为出世大事;教他认得明白了,便是一生参学事毕。山僧向他道:‘不是古圣,唤作识神生死根本,我且问你,这个本来人,无常到时,烧作一堆灰了,且道能嗔能喜,能见能闻的,什么处去也?’恁么参的,是药汞银禅;此银非真,一煅便流。又如驴乳,构来纯成屎尿,要做酥酪实难,更讨什么醍醐。因问他:‘你寻常参谁?’他道:‘有人教我,只参‘万法归一,一归何处?’又教我如此会。今日方知不是。就和尚,请个话头。’我道:‘古人公案,有什么不是者!我眼本正,因师故邪。’累请不已,向他道:‘去!参赵州狗子无佛性话。忽然打破漆桶,却来山僧手里,请棒吃。’”
示众,“‘百尺竿头坐的人,虽然得入,未为真;百尺竿头须进步,十方世界现全身。’只如百尺竿头,如何进步?你才拟心,早落地上了也;不动一尘,又是钝鸟逆风飞,与他坐的何别?还有人构得么?石火电光,那容眨眼,快与!快与!时不待人。有志参禅,终不得少为足;登山须到顶,入海须到底。登山不到顶,不知宇宙之宽广;入海不到底,不知沧溟之浅深。既到百尺竿头,直须进步始得。我这里,无解路教你入,无言句共你商量,一味朴实头;如马前相扑,更不周由者也,倒地便休。不似诸方老宿,密室里说的,禅道佛法,有不啖啄处;口递一口,人传一人,将为向上提持。宗门命脉,冷地觑见,镬汤炉炭一般,得便宜是落便宜。若是真正道流,争肯吃他这般茶饭?急须吐却。”
示众,“一大藏教,只是个卖田乡帐:东西四至,一一分明;畆步短长,亦无增减。买者却须亲到地头!五十年前,有人将鲍郎浦为田,卖与杨总管宅,及乎验实,并是虚文。西天九十六种,外道所说,以讹传讹;惟佛一人,是真实语。达磨不立文字,直指人心,见性成佛,只与买田的,作个证见而已。诸人曾到地头么?须知尽十方,乾坤大地,人畜草芥,高低阔狭,无空缺处,总是自家屋里的。所以道,‘山前一片闲田地,叉手丁宁问祖翁。几度卖来还自买,为怜松竹引清风。’五祖老人与么道,大似冐姓佃官田,更不纳租税,别无定夺,依例施行。”拈拄杖云:“吽!吽!”
示众,“行脚高人总道:‘我穿云度水,担囊负钵,为生死事大,参善知识来。’及乎问他:‘那个是你参的善知识,即今在什么处?’便道:‘诸方踞曲彔木床,把拂子柄,谈玄说妙的是。’我道:‘你错会了也,这个是名字善知识。须知真善知识,不踞曲彔木床,不把拂子柄,不谈玄,不说妙。你未出家时,怨亲眷属,人我是非,是你真善知识。既出家了,灯笼露柱,香炉椅子,钵囊鞋袋,是你真善知识。以至若闻若见,钟鱼鼓板,水鸟树林,这边那边,静的闹的,总是你真善知识。不消起一念动一尘,直下悟去,许你出意想知解、五蕴身田,一生参学事毕。何在三条椽下,七尺单前,昼三夜三,觜卢都地,方为究竟者哉?”
示众,“祖师门下客,自有本参事,合去理会;只管看他经论,大不相当。经有经师,论有论师;既称禅师,却钻头入故纸堆里作么?佛自说三乘十二分教,如空拳诳小儿,是不知号曰无明。要做没量汉,须真参实悟始得;他时后日,不被生死拘绊,去住自由。不然,悞你去在。岂不见,晏国师道,‘西天一段事,总被今时人埋没却,觅个出头处不得。’更有老宿道:‘大唐国内,尽是灭胡种贼。人家男女,乍入丛林,何曾会得?闻举经举论,便刺头入里许;念言念语,赚他多少人。十生累劫担枷带锁,於自己转疏转远。’且宗门中事,合作么生?不惜口业,向汝诸人道:‘不假记一字,亦不用一功,亦不用眨眼,亦不用呵气。大坐著绍却去,这里会得,多少省力。’更赚他太絮道,我拈得不分明。自是你根性迟钝,干别人什么事!珍重!”
示众,“昨日有一座主,来问山僧云:‘禅门何故不许人看经论?’我向他道:‘你若知得释迦老子舌头落处,千经万论,一任看取!’只如经云:‘一切诸佛,及诸佛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法,皆从此经出。’唤什么作‘此经’?却又答不得。论云:‘一切诸法,从本已来,离言说相,离名字相,离心缘相;毕竟平等,无有变异,不可破坏,唯是一心。故名真如。’当恁么时,唤什么作‘论’?又无语。因举‘祖师偈云:‘正说知见时,知见即是心,当心即知见,知见即如今。’乃拈起拄杖云:‘会么?’主云:‘不会。’云:‘何不会取个不会的?’主云:‘只如不会,作么生会?’我以拄杖,向空中㸃三㸃云:‘分明记取,举似作家。’”召众云:“昨日那里落节,今日这里拔本。”
示众,“有人问南泉和尚云:‘黄梅门下,有五百人,为什么卢行者独得衣钵?’泉云:‘只为四百九十九人,皆解佛法,独有卢行者一人不解,只会其道。所以得他衣钵。’且如道作么生会?向这里,乱綂得么?”竖拂子云:“这个不是色,作么生见?”击拂子云:“这个不是声,作么生闻?既不可见,又不可闻,毕竟道在什么处?”“傅大士云:‘东山水上浮,西山行不住,北斗下阎浮,是真解脱处。’洞山和尚道:‘向前物物上求通,只为从前不识宗。如今见了浑无事,方知万法本来空。’这两个老汉,於无言中显言,无相中示相,无意中立意,无性中说性。此无性之旨,是得道之宗。所以教中道:‘念念攀缘一切境,心心永断诸分别。了达众生无有性,而於众生起大悲。’分明说了,尚自不会,更近前就我觅我,与你一棒!还知惭愧么?”
示众,举“真净和尚,一日在室中,问僧云:‘了也未?’僧云:‘未了。’净云:‘你吃粥了也未?’僧云:‘了。’净云:‘又道未了。’复云:‘门外是什么声?’僧云:‘雨滴声。’净云:‘又道未了。’复云:‘面前是什么?’僧云:‘屏风。’净云:‘又道未了。’复云:‘还会么?’僧云:‘不会。’乃云:‘听取一颂:随缘事事了,日用何欠少。一切但寻常,自然不颠倒。’”师云:“要识真净么?家住海门东,扶桑最先照;一一超佛越祖,头头葢色骑声;也不属凡,也不属圣;快活中快活,自由中自由。汉地不收秦不管,又骑驴子下杨州。”
示众,“释迦老子道:‘当处出生,随处灭尽。’还会么?昨日雨,今日晴;桃花红,李花白。登山者,不知涉海之疲劳;涉海者,不知登山之辛苦。龙门和尚道:‘山僧适在寝堂中,法堂上无山僧,寝堂中有山僧;下至法堂,法堂上有山僧,寝堂中无山僧。有则心外有法,无则心法不周。诸上座,在衣钵下,闻打鼓便上法堂,法堂上添得上座,衣钵下减却上座。添则成增,减则成灭;灭故落断,增故落常。如何得离有离无,离常离断?生死疑情,大难透脱。此是如来清净心,要直须决择,不可等闲。’”召众云:“古人恁么说话,且道与德山、临济,相去多少?塞北千人帐,江南万斛船。”
代别
上堂,“一不得有,二不得无。有之与无,尖斗量不尽,净洁打疊一句作么生?”代云:“天晴日出。”又云:“天晴日出,自古自今,作么生是随流一句?”代云:“㖿!”又云:“是什么?”又云:“钓丝绞水。”或云:“‘孤负诸圣,埋没己灵。’且道此人,向什么处行履?”代云:“贼不打贫儿家。”又云:“贼不打贫儿家,尚有人不放伊过,誵讹在什么处?”代云:“一人之力,不如百人。”
上堂,“昼见日,夜见星,将什么见?”代云:“问取露柱。”又云:“平地吃交。”又云:“平地吃交,多少人不知。”又云:“不知且置,作么生扶起?”代云:“合识些子好恶。”
上堂,“有一人,朝看《华严》,暮看《般若》,问他教意作么生?起来问讯,叉手而立。谁敢道他不会?”代云:“更要棒那!”又云:“利剑不斩死汉。”有时云:“利剑不斩死汉,这里莫有独脱无依的么?”代云:“填沟塞壑。”又云:“钱塘去国三千里。”
上堂,“释迦已灭,弥勒未生,正当今日,佛法委任何人?”代云:“非但今日。”又云:“非但今日,前无释迦,后无弥勒,还有参学分也无?”代云:“官不容针。”又云:“官不容针,因什么,知而故犯?”代云:“孟尝门下。”或云:“久战沙场,为什么功勋不立?”代云:“日月易流。”又云:“日月易流,千年田八百主。”又云:“参堂去。”
上堂,“闹市里天子,百草头老僧,你为什么不领?”代云:“满眼满耳。”又云:“满眼满耳,且莫认奴作郎。”代云:“松不直,棘不曲。”有时云:“毛吞巨海,芥纳须弥,如何是毛吞巨海?芥纳须弥?”代云:“舌头不出口。”又云:“舌头不出口,葢是寻常。为什么,天高东南?地倾西北?”代云:“理长则就。”或云:“日轮绕四天下,半夜不照阎浮提。阎浮提人,将什么作眼目?”代云:“东西南北。”又云:“东西南北,时人知有,不属明暗,道将一句来。”代云:“谷谷孤。”
上堂,“太平只许将军建,不许将军见太平。作么生明得失?”代云:“好事不如无。”又云:“好事不如无,未在更道。”代云:“教休不肯休,直待雨淋头。”有时云:“治生产业,皆与实相,不相违背。如何是实相?”代云:“上是天,下是地。”又云:“上是天,下是地,俗气不除。作么生除得?”代云:“要除什么?”一日云:“‘古圣不安排,至今无处所。’为什么,北斗在北?南斗在南?”代云:“一字两头垂。”
上堂,“空劫中,什么人为主?”代云:“唵,齿临。唵,部临。”又云:“毒虵不咬人。”代云:“毒虵不咬人,看你亲遭一口。”又云:“禍不入慎家之门。”
上堂,“泡幻同无碍,如何不了悟?这里还见祖师么?”代云:“来也,来也。”又曰:“成人者少,败人者多。”又云:“成人者少,败人者多。你又刺头入裡许,作什么?”有时云:“巢知风,穴知雨。未有风雨时,凭什么便知?”代云:“白日无闲人。”又云:“白日无闲人,成得个什么边事?”代云:“梦见。”又云:“六六元来三十六。”
上堂,“三世诸佛不知有,狸奴白牯却知有。那个合受人天供养?”代云:“钵里饭,桶里水。”又云:“钵里饭,桶里水,识得来处即消得。”又云:“又恁么去也?”一日拈拄杖云:“我不在此住,且道在什么处住?你若道得,我赏你三十。”代云:“惜取眉毛。”又云:“停囚长智。”或云:“‘是法平等,无有高下。’为什么,须弥山不见其顶?大海水不见其底?”代云:“俱。”又云:“空尚不可得。”
上堂,“观方知彼去,去者不至方。阿耨达池,分为四河,因什么各不至海?”代云:“滔滔地。”有时云:“打破虚空的人,向什么处藏身?”代云:“善财拄杖子。”又云:“善财拄杖子,拈起则是,放下则是。”代云:“渠侬得自由。”又云:“渠侬得自由。我道此人,脚下红丝索未断在。”又代云:“以己妨人。”
上堂,“诸方三百五百,说禅浩浩地。我这里,烧榾柮火,煮野菜羹;吃却饭了噇眠去。你道当宗乘?不当宗乘?”代云:“万瓦清霜,一牕红日。”或云:“如来有密语,迦叶不覆藏。你为什么,在露柱里𨁝跳?”代云:“谩别人即得。”又代云:“驴年。”
上堂,“事存函葢合,理应箭锋拄。天宁答话也,致将一问来。”代云:“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”又云:“见义不为,何勇之有?”有时云:“临济下也恁么道,曹洞下也恁么道,其余固是不问可知。你且道,威音王已前,毕竟如何道?”代云:“狼籍不少。”又代云:“初三十一,中九,下七。”或云:“去却一,拈得七,是多少?”代云:“无这闲工夫。”又云:“蜜怛哩孤蜜怛哩智。”
上堂,“各各不相知,各各不相借,是个什么?得与么难会。”代云:“龙虵易辨,衲子难谩。”或云:“鸡不鹐无功之食,未出常情,不涉两头,作么生道?”代云:“人贫智短,马瘦毛长。”有时云:“青山白云里人,只知青山白云里事;红尘闹市里人,只知红尘闹市里事。作么生得一如去?”代云:“六耳不同谋。”又云:“更嫌钵盂无柄那?”有时云:“路逢达道人,不将语默对。将什么对?”代云:“鼻曲面蓝巉。”又云:“君往西秦,我之东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