广弘明集 卷第二
唐终南山释道宣 撰
归正篇第一之二
元魏书释老志八
高齐书述佛志九
元魏书释老志八
齐著作魏收
大人有作,司牧生民;结绳以往,书契所绝;羲轩已还,至於三代;坟典之迹,为秦所焚;汉采遗籍,复若山丘。固使六家七略,斑马区异,释氏之学闻於前汉武帝。元狩中,霍去病获昆耶王及金人,率长丈余,帝以为天神,列於甘泉宫,烧香礼拜,此则佛道流通之渐也。及开西域,遣张骞使大夏,还云:“身毒天竺国有浮图之教。”哀帝元寿中,景宪受大月氏王口授浮图经。
后汉明帝梦金人,项有日光,飞行殿庭,傅毅始以佛对帝。遣郎中蔡愔、博士秦景等使於天竺,写浮图遗范,仍与沙门迦摄摩腾、竺法兰还雒阳。又得经四十二章及释迦立像,帝令画工图之,置清凉台及显节陵上,缄经於兰台石室浮图。或言佛陀,声相转也,译云净觉,言灭秽成明,道为圣悟也。
凡其经旨,大抵言生生之类皆因行业而起,有过去、当今、未来,历三世识神常不灭也。凡为善恶必有报应,渐积胜业,陶冶粗鄙,经无数形,澡练神明,乃致无生而得佛道也。其间阶次心行等级非一,皆缘浅以至深,藉微而为著。率在於积仁、顺蠲、嗜欲,习虚静而成通照也,故其始修心则依佛、法、僧,谓之三归,若君子之三畏也。又有五戒,去杀、盗、淫、妄言、饮酒,大意与仁、义、礼、信、智同。云奉持之,则生天胜处;亏犯,则坠鬼、畜诸苦。又善恶生处,凡有六道焉。
诸服其道者,则剃落须发,释累辞家,结师资,遵律度,相与和居,治心修净,行乞以自给。谓之沙门,或曰桑门,亦声相近也。其根业各差,谓之三乘。声闻、缘觉,及以大乘,取其可乘运以至道为名也。上根者,修六度进万行,拯度亿流,弥历长远,登觉境而号为佛也。
本师释迦文,此译能仁,谓德充道备,戡济万物也。降於天竺迦维罗卫国王之子,生於四月八日夜,从母右胁而出,姿相超异者三十二种,天降嘉瑞亦三十二而应之。以二月十五日而入涅槃,此云灭度,或言常、乐、我、净,明无迁谢及诸苦累也。又云诸佛有二义:一者、真实,谓至极之体,妙绝拘累,不得以方处期,不可以形量限,有感斯应,体常湛然;二权应者,谓和光六道,同尘万类,生灭随时,修短应物,形由感生,体非实有,权形虽谢,真体不迁,但时无妙感,故莫得常见耳。斯则明佛生非实生,灭非实灭也。佛既谢往,香木焚尸,灵骨分碎,大小如粒,击之不坏,焚亦不焦,而有光明神验,谓之舍利。弟子收奉,竭香华致敬,慕建宫宇,谓之为塔,犹宗庙也,故时称为塔庙者是矣。於后百年,有王阿育者,以神力分佛舍利,役诸鬼神造八万四千塔,布於世界,皆同日而就。今雒阳彭城姑臧临淄,皆有阿育王寺,盖承其遗迹焉,而影迹爪齿留於天竺,中途来往者,咸言见之。初说教法,后皆著录,综核深致,无所漏失,故三藏十二部经,如九流之异,统其大归,终以三乘为本。后有罗汉、菩萨,相继著论,赞明经义,以破外道,皆傍诸藏部大义,假立外问,而以内法释之,传於中国渐流广矣。汉初沙门皆衣赤布,后乃易以杂色,至於微言隐义,未之详究。有沙门常山卫道安,性识聪敏,日诵万余言,研求幽旨,慨无师匠,独坐静室十有二年。覃思构精,神悟妙赜,以前出经,多有舛驳,乃正其乖谬。尔后沙门传法大著中原。
魏先王建国出於玄朔,风俗淳一,与西域殊绝,故浮图声教未之得闻。及神元与魏晋通聘,文帝在洛阳,昭成在襄国,备究南夏佛法之事。太祖平中山,经郡国见沙门皆致敬,禁军旅无有所犯。有沙门僧朗,与其徒隐于泰山,帝致书以缯素、毡毯、钵锡为礼,今犹号朗公谷焉。
天兴元年下诏曰:“夫佛法之兴,其来远矣;济益之功,㝠及存没;神踪遗法,信可依凭。”其敕有司於京城建饰容范,修整宫舍,令信向之徒有所居止,是岁作五级佛图、耆阇崛山及须弥山殿,加以缋饰,别构讲堂、禅房及沙门座,莫不严具焉。
太宗践位,亦遵先业。京邑四方建立图像,仍令沙门敷导民俗。皇始中,赵郡沙门法果,戒行精至,开演法籍。太祖诏徵以为沙门,为统绾摄僧徒,言多允惬,供施甚厚。太宗崇敬弥加於前,永兴中,前后授以辅国宜城子忠信侯安城公之号,皆固辞。帝常亲幸其居,以门狭小不容舆辇,更广大之。年八十余,大常中卒。帝三临其丧,追赠老寿将军赵胡灵公。初,果年四十,始为沙门,有子曰猛,诏令袭果所加爵(云云所述沙门等文多不载也)。
世祖焘即位,亦遵太祖、太宗之业,每引高德沙门与共谈论。四月八日,舆诸佛像行於广衢,帝亲御门楼临观,散华以致礼敬。
世祖平赫连昌,得沙门惠始,本张氏,清河人。闻罗什出经,诣长安见之,观习禅定,於白渠北,昼则入城听讲,夕还处静三辅,有识者多宗之。刘裕灭姚泓,留子义真镇长安,真及僚佐皆敬重焉。后义真之去长安也,赫连屈弖追败之,道俗少长,咸见坑戮。惠始身被白刃,而体不伤。屈弖大怒,召始於前,以所佩宝剑自击之,又不能害,乃惧而谢罪。后至京都,多所训导,人莫测其迹。世祖重之,每加礼敬。自初习禅,至於没世,五十余年,未尝寝卧。跣行泥尘,初不污足,色逾鲜白,世号曰白脚阿练。自知终期,斋洁端坐,僧徒满侧,凝泊而绝,停尸十日,容色如一。死十余年,开殡改葬,初不倾坏,举世异之。送葬者六千余人,莫不感恸。中书监高允为传颂其德迹,冢上立石精舍,图像存焉。
世祖雅好庄老,讽味晨夕,而富於春秋,锐志武功,虽归宗佛法,敬重沙门,而未览经教,深求缘报之旨。及得寇谦之道,以清净无为有仙化之证,遂信行其术。司徒崔浩奉谦之道,尤不信佛,每与帝言,数加诽毁,谓虚诞为世费。帝以其辨博,颇信之。会盖吴反於杳城,关中骚扰。帝西伐至长安入寺中观马,沙门饮从官酒。入其便室,见有财产、弓矢及牧守富人所寄藏物,盖以万计。帝先忿沙门非法,浩时从行,因进其说,下诏诛长安沙门,焚破佛像,敕留台下,四方一依长安行事。又诏曰:“彼沙门者,假西戎虚诞,妄生妖孽,非所以齐一政化,布淳德於天下也。自王公已下,有私养沙门者,皆送。过期不出,沙门身死,容者,诛一门。”时,恭宗为太子监国,素敬佛道,频表陈刑杀之滥,又非图像之罪。再三,帝不许,乃下诏曰:“昔后汉荒君,信惑邪伪,妄假睡梦,信胡妖鬼,以乱天常,自古九州无此也。夸诞大言,不本人情,叔季之世,闇君乱主莫不眩焉。由是政教不行,礼义大坏,鬼道炽盛,视王者之法蔑如也。自此已来,继代祸乱,天罚亟行,生民死尽。五服之内,鞠为丘墟,千里萧条,不见人迹,皆由於此。朕承天绪属,当穷运之弊,欲除伪定真,复牺农之政。其一切荡除胡神,灭其踪迹,庶无谢於风氏矣。自今已后,敢有事胡神,及造其形像、泥人、铜人者,门诛。虽言胡神,问今胡人若有若无,皆是前代汉人无赖子弟刘元真、吕伯强之徒,接乞胡之诞言,用老庄之虚假,附而益之,皆非真实。至使王法废而不行,盖大奸之魁也。世有非常之人,能行非常之事,非朕孰能去此历代之伪物?有司宣告,在所诸有佛图、形像及胡经皆击破焚除,沙门无论少长悉坑之。”是岁,真君七年三月也。恭宗言虽不用,然犹缓宣诏书,远近预知,各得为计,京邑、四方沙门多士匿而免者。其金银宝像、经论,大得秘藏。至於土木寺塔、声教所及,皆毕除毁。
集论者曰:“帝本戎马之乡,素绝文义之迹,既参军事,所往诛殄,唯斯为政,余无涉言,故杀史官耻述过也。属崔浩密构,莫识佞辩,遂行诛除。时,以为一代之快意也,不久疠及,追悔者无由,视崔浩若仇雠,淫刑酷毒,为天下同笑也。”
初浩与寇谦同徒,苦与浩争浩不从。谦曰:“卿今促年,受戮灭门户矣。”至真君十一年,浩诛备五刑,时年七十。帝颇悔之,然事已行,难中修复。恭宗濳欲兴之,未敢言也。时,法令宽施,存信之家奉事沙门,窃法服讲诵者殷矣。至十三年二月,因疠而崩,子晃谗死,而孙立焉。
检别传,浩非毁佛法,宗尚天师冠谦之,学仙道也。妻郭氏敬信释典,诵《金刚般若经》,浩取焚之,捐灰於厕。及幽执槛车,送于城南,使卫士十人行溲其上,呼声嗷嗷闻于行路。浩曰:“斯吾投经之现报也。”初,浩得肆其佞,诛夷释门,深文加谤,昌言下诏,以为妖鬼之大魁也。帝未委之,可谓非常之人,能行非常之事,信矣。浩门既诛,清河崔氏无远近,及范阳卢氏、太原郭氏、河东柳氏,皆浩之亲姻也,尽夷其族。诗云:“谗人罔极,交乱四国。”验矣。
集论者曰:“自古三公之加刑者,斯最酷也,岂非恨其饰诈邪佞,滥毒仁祠?致疠及躬无由自免,显戮谗构,密悔前愆,克己复礼,固难则矣。不自责於闇惑,方乃作虐尤人,终非静过,毕为噬脐者所及。昔龙逢之遭夏桀,比干之剖殷辛,立炮烙以树严刑,设酒池以悦臣妾,时人岂谓为正化也?纵而饰非,褒而唱善,及后南巢被放,白旗悬首,无有代者,身自当之。国除身丧,无所追收;祸不旋踵,自贻伊戚。降斯已后,代代率然禅让之道,魏文开其实录,核於终古,尧舜其犹病诸,故佛经曰:‘二仪尚殒,国有何常?’斯至言也。世祖若能抚躬反问,本隶幽都礼义之所,不行慈济,由来莫识。不知昔乘何业,奄有中原?如何恣此昏凶,行兹傲虐,事不可也。用此自励,追悔绝乎。”
时有沙门玄高者,空门之秀杰也,通灵感众,道王河西凉平,东归。太武信重,为太子晃之师也。晃孝敬自天,崇仰佛法。崔、寇得幸於帝,恐晃摄政或见危,逐遂。密谗於帝,谓:“有异图,可不先虑。”帝乃信之,便幽太子於深宫。帝梦其祖父执剑怒曰:“太子仁孝,忠诚允著,如何信谗?”帝寤,集朝臣以述之。诸雄伯曰:“太子无事,枉见幽辱。”又帝信之,以真君五年正月,下诏曰:“朕承祖宗重光之绪,思阐鸿业,恢隆万代,武功虽昭而文教未畅,非所以崇太平之治也。今域内安逸,百姓富昌,宜从制度,为万世之法。夫阴阳有往复,四时有代序,授子任贤,安全相付,所以休息疲劳,式固长久,古今不易之令典也。可令皇太子副理万机,总统百揆,更举贤良以备列职,择人授任而黜陟之。”其朝士庶民,皆称臣於太子(云云)。崔浩又谮云:“太子前事实有谋心,但结高公道术,故令先帝降梦。如此勿论,事迹难明,若不早除,必为巨害。”帝又纳之,即幽太子,死之。又收高於平城南,缢之,即宋元嘉二十一年也。尔夜门人莫知其死,忽有光明绕塔入房,有声曰:“吾已逝矣。”弟子等崩赴尸所,请告遗诀。高蹷然起坐曰:“大法应化,随缘盛衰;盛衰在迹,理恒湛然。但念汝等不久,复当如我耳。汝等死后,法当复兴,善自修心,无令后悔。”言已便卧而绝。崔浩谗辞既深,能令父猜其子,乃至幽死,况沙门乎?
太武以真君十三年二月五日崩,太子先已幽死,吴王以九日即位,改元永平。十月一日,吴王又崩,帝孙讳濬即位,改元兴安,是为文成帝也,庙号高宗。然佛教远大,光明四海,此洲万国无王不奉,北魏虽除,南宋弥盛。称为真君明主,不亦惑乎?猜子而信贼臣,孰可悼乎?感疠而自婴祸,斯酷甚乎?民思反正,存立非一。
兴安元年,高宗践极,下诏曰:“夫为帝王者,必祗奉明灵,显彰仁道。其能惠著生民,济益群品者,虽存往古,犹序其风烈,是以春秋嘉崇明之礼,祭典载功施之族。况释教如来功济大千,惠流尘境?寻生死者,叹其达观;览文义者,贵其妙门。助王政之禁律,益仁智之善性。排拨群邪,开演正觉,故前代已来莫不崇尚,亦我国家常所尊事也。世祖、太武皇帝,开广边荒,德泽遐被,沙门道士善行纯诚,如惠始之伦,无远不至,风义相感往往如林。夫山海之深,怪物多有,奸淫之俦得容假托,诸寺之中致有凶党,是以先朝因其瑕衅,戮其有罪,有司失旨,一切禁断。景穆皇帝每为慨然,值军国多事,未遑修复。朕承鸿绪,君临万邦,思述先志,以隆斯道,今制诸州城郡县,於众居之所,各听建佛图一区,任其财用,不制会限。其有好乐道法欲为沙门,不问长幼,出於良家,性行素笃,郷里所明者听出家。率大州五十人,小州三十人,足以化恶就善,播扬道教也。於即天下承风,朝不及夕往,时所毁图寺,并还修复,佛像经论皆得显出。于时,罽宾王种沙门师贤者,东游凉城,又游京下,值罢佛法,权假医术而守道不改。於修复日,即为沙门,同辈五人,帝亲为下发,贤为僧统(云云)。”
兴光元年,敕有司於五级大寺,为太祖已下五帝,铸释迦文像五躯,各长一丈六尺,用赤金二十五万斤。沙门昙曜,帝礼为师,请帝於京西武州西山石壁,开窟五所,镌佛像各一,高者七十尺,次六十尺,雕饰奇伟,冠於万代。今时见者传云:谷深三十里,东为僧寺,名曰灵岩。西头尼寺,各凿石为龛,容千人。已还者,相次於北,石崖中七里,极高峻,佛龛相连余处。时有断续,佛像数量,孰测其计?有一道人,年八十,礼像为业。一像一拜,至于中龛而死,尸僵伏地,以石封之,今见存焉,莫测时代。在朔州东三百里恒安镇西二十余里,往往来者述之,诚不思议之福事也。
皇兴元年,高祖孝武诞载,於恒安北台起永宁寺七级佛图,高三百余尺,基架博敞,为天下第一。又於天宫寺,造释迦文像,高四十三尺,用赤金十万斤、黄金六百斤。又构三级石佛图,高十丈,榱栋楣楹上下重结,大小皆石,镇固巧密,为京华壮观。延兴元年,显祖献文禅位於太子僧盖,一名宏,即孝文也。年五岁,聪圣玄览,穷神知几,既初践位,显祖移御北苑崇光宫,统习玄籍,建鹿野佛图於苑中之西山。去崇光右十里岩房禅室,禅僧居之。
承明元年,显祖太上皇崩,造建明寺。尔后建福度僧,立寺非一。
太和十六年下诏:“每年四月八日、七月十五日,听大州一百人为僧尼,中州五十人,下州二十人,著令以为常准。”
太和十九年,帝幸徐州白塔寺,顾诸王侍臣曰:“此寺近有名僧嵩法师者,受《成实论》於罗什,后授渊法师。渊又授登、纪二法师。朕每玩《成实》,可以释人深情,故至此寺。”道登,雅有义业,高祖眷赏恒侍讲论於禁内,及卒,帝悼惜,施帛千匹,设一切僧斋,京城七日行道。下诏曰:“朕师登法师奄至殂,背痛怛摧,恸不能已已。比药治慎丧,未容即赴,便准师义,哭诸门外,缁素荣之。”
西域沙门跋陀者,有深道业。帝所敬重,诏於少室山阴,立少林寺,以居之,公给衣供。
二十一年五月诏曰:“罗什法师可谓神出五才,志入四行者也。今常住寺,独有遗踪,钦悦修迹,情深遐迩,可於旧堂所为建三级佛图。又见逼昏虐,为道殄躯,既暂同俗礼,应有子胤,可推访以闻,当加叙接。”先是立监福曹,又改为昭玄,备有官属,以断僧务,即如今同文寺崇玄署是也。高祖时,知名沙门有道顺、慧觉、僧意、慧纪、僧范、道辩、慧度、智诞、僧显、僧义、僧利,并以义行重焉。
有魏孝文,圣天子也。五岁受禅,十岁服冕。太和十八年,迁都於洛,二十年改姓为元氏。文章百篇,冠绝终古。初登诏诰,假手有司,太和已后,并自运笔,前后诸帝不能及之。如《僧行篇》所下诏也。
世宗即位,下诏曰:“缁素既殊,法律亦异,故道教彰於互显,禁劝各有所宜。其僧犯杀人已上罪者,依俗格断,余犯悉付昭玄,以内律僧制判之。”
熙平元年,诏遣沙门慧生,使西域采经律涉七载。正光三年冬,还,所获经论一百七十部。
景明初,世宗诏大长秋卿,准代京灵岩寺石窟,於洛南伊阙山为。
高祖文昭皇太后营石窟二所,去地三百一十尺,后以斩山太高,费功难就,奏移就下平,去地一百尺。南北一百四十尺。永平中,为世宗造石窟三所。从景明元年至正光四年,二十四载方成,用工八十万二千三百六十六。
肃宗熙平中,於城内起永宁寺,灵太后亲率百僚,表基立刹,塔有九层,高四十余丈,费用不可胜计,景明寺塔亦其亚也。尔后官私寺塔其数甚众。
神龟元年,司空尚书令任城王澄,奏寺塔渐多,妨民居事。略云:“如来阐教,多约山林,今此僧徒恋眷城市,岂湫隘是经行所宜,浮諠是栖禅之地?当由利引其心,莫能自止。且住者,既失其真;造者,或损其福,乃释氏之糟糠,法门之社鼠。内戒所不容,王典所宜弃矣。”奏可,未几天下丧乱,加以河阴之祸,朝士死者复舍其家为寺,禁令不复行焉。
兴和二年,诏以邺城旧宫为天平寺。世宗已来,至武定末,沙门知名者有慧猛、慧辩、慧深、僧暹、道钦、僧献、道晞、僧深、慧光、慧颙、法荣、道长,并见重道俗。自魏有天下,至於禅让,佛经流通大集中国,凡四百一十五部,合一千九百一十九卷。正光已后,天下多虞,王役尤甚,於是所在编户相从入道,假慕沙门,实避调役,猥滥之极,自中国有佛法,未之有也。略计僧尼,二百余万;其寺,三万有余,流弊不归,一至於此,识者所以太息矣。
道家之源出於老子,其自言也。先天地生,以资万类,上处玉京,为神王之宗;下在紫微,为飞仙之主。千变万化,有德不德,随感应物,厥迹无常。授轩辕於峨眉,教帝喾於牧德,大禹闻长生之诀,尹喜受道德之旨。至於丹书紫字,升玄飞步之经,玉石金光,妙有灵洞之说,不可胜纪。其为教也,咸蠲去邪累,澡雪心神,积行树功,累德增善,乃至白日升天,长生世上。是以秦皇、汉武甘心不息,劳心竭事,所在追求,终莫之致,退恨於后。故有栾大、徐氏之诛,然其道惑於人,效学非一。灵帝置华盖於濯龙,设坛场而为礼,及张陵受道於鹄鸣,因传《天宫章本》千有二百,弟子相授,其事大行。斋祀跪拜,各有成法,於是三元九府、百二十官,一切诸神咸所统摄。又称劫数,颇窃佛经,及其劫终,称天地俱坏。其书多有禁秘,非其徒不得辄观。至於化金销玉,行符敕水,奇方妙术,万等千条,上云羽化飞天,次称消灾灭祸,故好异者往往而尊事之。初,文帝入宾於晋,从者云:“登仙伊阙。”太祖好老子之言,诵咏不倦。天兴中,仪曹郎董谧,上《服食仙经》数十篇,乃置仙人博士,立仙坊,煮炼百药,封西山以供其薪蒸。令死罪者服之,多死无验。太祖犹特修焉,太医周澹苦其煎采之役,欲废其事,阴令妻货仙人博士张曜妾,得曜隐罪。曜惧死,因请自辟谷。太祖许之,给曜资用,为造静堂於苑中,给洒扫民二家,而炼药之官乃为不息,久之太祖意少懈,乃止。
世祖时,道士寇谦之字辅真,南雍州刺史赞之弟。早好仙道,修张鲁之术,服食饵药,历年无效。有仙人成公兴,佣作谦家,后谦之筭七曜,惘然不了。兴曰:“何为不释?”谦之曰:“我学筭累年,近筭周髀不合。”兴令依言布之,俄尔便决,谦叹服,欲师事。兴固辞,求为谦之弟子。未几,与入华山居石室,兴采药与谦服,不复饥。又共入嵩高山石室,曰:“当有人将药来,得但食,莫疑。”寻有人将药至,皆是毒蛊�物,谦之惧走。兴还具问,便叹息曰:“先生未仙,正可为帝王师耳。”兴事谦七年,便曰:“不得久留,明中应去。”至期果卒,见两童子一持法服,一持锡杖及钵,至兴尸所,兴欻然而起,著衣持钵,执杖而去。谦之守志嵩岳,以神瑞二年十月,遇大神,乘云驾龙,导从百灵,集於山顶,称太上老君。谓谦之曰:“自天师张陵去世已来,地上旷职,上谷寇谦之文身直理,吾故授汝天师之位,赐汝《云中新科》二十卷。自开辟已来,不传於世,汝宣吾《新科》,清整道教,除去三张伪法、租米钱税及男女合气之术。大道清虚,宁有斯事?专以礼度为首,加之以服食闭练。”使玉女九疑十二人授谦导引口诀,遂得辟谷气盛,颜色鲜丽。弟子十余人,皆得其术。
泰常八年十月,有牧土上师李普文,来嵩岳,云:“老君之玄孙也。”昔居代郡桑乾,汉武帝时,得道为牧土宫主,领治三十六土人鬼之政。地方十八万里,其中为方万里者,有三百六十方。遣弟子云:“嵩岳所统广汉方万里,以授谦之。”作诰(云云):
“录图六十卷,真经付汝,辅佐北方泰平真君出天宫静轮之法,能兴造克就,则超登真仙矣。”
又云:“地上生民,末劫垂及,行教甚难。男女立坛宇,朝夕礼拜(云云)。”
又云:“二仪之间,有三十六天,天别三十六宫,宫有一主,其赤松、王乔、韩终、张安世、刘根、张陵,近世仙者,并为翼从,命谦之与群仙为友。”
又云:“佛者,昔於西胡得道,在三十二天为延真宫主,勇猛苦教,故其弟子皆髠形染衣,断绝人道,天上衣服悉然。”
始光年中,初奉其书,献之世祖,乃令谦之止於张曜辟谷之所供其食物,朝野闻之,若存若亡,未全信也。崔浩独异其言,因师事之,受其法术,上疏赞明其事曰:“臣闻圣王受命则有天应,而河洛、图书,寄言於虫兽之文,未若今日人神接对手笔,粲然辞旨深妙,自古无此。昔汉高英圣,四皓犹或耻之,不为屈节。今清德隐仙,不召自至,斯诚陛下侔踪轩黄,应天之符也,岂可以世俗常谈而忽上灵之命?臣窃惧之。”世祖欣然(时年九岁),乃使谒者奉玉帛牲牢祭嵩岳,迎致其余弟子在山中者。於是崇奉天师,立道坛,显扬新法,布告天下,道业大行。浩事天师,甚谨拜礼,人或讥之。
于时,中岳道士三十余人,至起天师道场京之东南,重坛五层,依新经制度,给道士百二十人衣食,斋肃祈请六时,月设厨会数千人。
谦之奏曰:“陛下以真君御世,建静轮天宫,开古未有,应登受符书,以彰圣德。”世祖从之,至道坛受符箓,备法驾旗帜尽青,以从道家之色也。自后,诸帝即位皆如之。
恭宗见谦之奏造静轮天宫,必令高不闻鸡犬声,与上天神交接,功役万计,经年不成。乃言於世祖曰:“人天道殊,卑高定分。今谦之欲要以无成之期,说不然之事。财力费损,百姓疲劳,无乃不可乎?必如其言,未若因东山万仞之崖为功差易。”帝深然之,但为崔浩赞成,难违其意。沈吟久之曰:“吾亦知其无成事,既尔何惜五三百工?”真君九年,谦之卒,葬以道士之礼。诸弟子以为尸解变化而去,静轮天宫竟不成便止。
时,京兆韦文秀隐中岳,世祖徵问方士金丹事,对曰:“神通幽昧,变化难测,可以闇遇,难以预期。臣昔受於先师,未之为也。”世祖重其豪族温雅,遣与尚书崔赜诣王屋山,合丹竟不成。时,方士至者,前后数十人,历出名行。
河东祁纤好相人,世祖贤之,拜纤上大夫。
频阳綘略、闻喜吴劭导引养精,年百余岁,神气不衰。恒农阎平仙博览百家,不能达意,然辞对可录,帝授官,固辞。
扶风鲁祈,遭赫连虐,避地寒山,教授数百人,好方术,少嗜欲。
河东罗崇之,饵松脂,不食五谷,云:“受道中条山,有穴通昆仑蓬莱,得见仙人往来。”帝令还乡,立坛祈请,诏河东给所须。崇入穴百步遂穷,召还。有司以诬罔不道,奏罪之。世祖赦之,以开待贤之意。
东莱王道翼隐韩信山四十余年,断粟食麦,通经章符录,不交时俗。显祖令青州刺史召赴都,仍守本操,遂令僧曹给衣食终身。
太和十五年,诏曰:“夫至道无形,虚寂为主。自有汉已后,置立坛祠,先朝以其至顺可归,为立寺宇。昔京城之内,居舍尚希,今者里宅栉比,人神猥凑,非所以祗崇至法,清敬神道。可移於都南桑乾之阴,岳山之阳,永置其所给户五十,以供斋祀之用,仍名为崇虚寺。可召诸州隐士,圆满九十人。”迁洛移邺,踵如故事,其道坛在南郊,方二百步,以正月七日七月七日十月五日,坛主道士高人一百六十人以行拜祠之礼。
诸道士罕能精至,又无才术可高,武定六年,有司报罢之。河东张远游、河间赵静通等,齐文襄王,别置馆京师,重其道术而礼接焉。余检天师寇谦之叙陈太上老君所言,同夫蓬莱之居海下,昆仑之飞浮天上也。
又云:三十六土万里,为方三百六十等,何异张角之三十六方乎?案后汉皇甫嵩传云:巨鹿张角自称大贤郎,师奉事黄老,行张陵之术,用符水咒法,以治百病。遣弟子八人使於四方,行化道法,转相诳惑。十余年间,众数十万,自青徐幽冀荆杨兖豫八州之民莫不必应,遂置三十六方。方,犹将军之号也。大方,万余人;小方,六千人。讹言:“苍天死,黄天当立,岁在甲子,天下大吉。”以白土书京邑寺门,作甲子字。中平元年三月五日,内外俱起,皆著道士黄服,戴黄巾,或杀人祠天。于时,贼徒数十万众,初起颕川,作乱天下,并为皇甫嵩讨灭,余濳不灭,今犹服之。
高齐书述佛志第九
隋著作王劭
劭曰:释氏非管窥所及,率尔妄言之。又引列御寇书,述商太宰问孔子圣人事。又黄帝梦游华胥氏之国,华胥氏之国,在佛神游而已。此之所言髣髴於佛,石符姚世经译遂广,盖欲柔伏人心,故多寓言以方便,不知是何神怪浩荡之甚乎?其说人身心善恶,世事因缘,以慈、悲、喜、舍,常、乐、我、净,书辩至精明,如日月,非正觉孰能证之?凡在黔首,莫不归命。达人则慎其身口,修其慧定,平等解脱,究竟菩提。及僻者,为之不能通理,徒务费竭财力,功利烦浊,犹六经皆有所失,未之深也已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