憨山大师梦游全集 卷第十三
侍者福善 日录
门人通炯 编辑
书问
与达观禅师
某钝根下劣,屈于尘习,适特地走人间,自以无谓,不期锡杖落此,岂知吾师精进力所摄持耶?昨礼座下,辱法爱,连宵彻夜,真言密语,如咒病龙,心心在云雨耳,卽殑伽能领深恩矣。惟师一一辛苦中来,某一旦坐受其惠,竟何以报?想十方诸佛,定为此会生欢喜,发赞叹耳。此缘殊非小小。
某愚痴,向谓琬公亦灵山会上人耳,匪蒙携过云居,亲见肝胆,则某此生几不知此公矣!承命作复《琬公塔院记》,初不自量,将谓易易,遂莾卤承当,及至雷音睹其真迹,不觉气缩,卽以虚空为口,大地为舌,犹不能赞其功德,况方寸流注乎?因恳祈请法力加庇而为之,尤难措辞。
马上至潭柘,思已过半,及睹师手书二经,庄严妙丽,读愿赞,则泮然具足矣。十五日莫归慈寿,次日焚香礼祷,而后操觚。属草刚完,使者持法音至,讽诵数过,欢喜绝倒。劳法身特现尘中,葢似慈悲太煞,使某何以当此?!敬谢无量,《塔记》谨此报命,其文千二百余言,但某心血止此,有则尽吐之矣。其间但欲㸃染虚空,自觉少光焰耳。愿师印证,不吝郢削,无使琬公见屈,抑令观者增深佛种,惟慈摄受之。某和南言。
附:达大师答书
真可和南。辱《塔记》,卽率众焚香顶礼讫,疾读三四过,令人无地可以寄口舌赞叹也。苟非真得琬公之心骨之苦处,安能吐辞等刀锯剖痛情哉!?宁惟使琬老朽骨生春,卽某足赖之不朽矣。如是扶植法道,将何以报海印主人?咄!一棒分死活时,决不敢作世谛流布。某再和南。
又。
憨山大师侍者某。此回出山,诸人以为突出意外。那罗堀主此回来燕,圆成无量功德,岂惟诸人虑不及此,卽堀主,亦不意憨头憨脑闯入是非闹蓝,做许多好事,发古德之幽光,解众人之纷纠,而道人亦得托不朽於寸管。是无上供飬,惭何以消?怖惧怖惧!怀静送经圆赞,并小叙,谨奉命,卽著如奇呈正,超如所持偈,不遑一为发挥,行恐触境逄缘,终被物使。奈何奈何,道人行踪。主人既还东海,卽亦往石经矣。然再必一晤而别,尚有数语,似不可少者。某再和南。
又。
承慈远问,悲欣交集,病病之心,知在法眼,望色决脉於十年前矣。惟神明之秘,久默斯要,今岂逃洞,见肝胆耶?但令道人受病之原,初为客邪所于,中伤真气,以致君火太盛,销铄肺金,内外交攻,上下否塞。栀子益母不用,而用贝母,转使大小便利不通,固结日甚。庸医误入肉寇,热势益增,几闷致死。赖甘草解之,而拣去肉寇,得椒通和,周身汗出,道人幸佐以军姜得苏。其同病者,竟误中狼毒,良医束手,幸元气未损,必不伤生,须徐徐调理。但真阴水生,心火渐降,客邪消伏,真君泰然,则可保复元气,全生性矣。
感荷慈念,远问受病之原,其状如此,惟赖白毫远照。自受病以来,虽大火猛焰炙身,而五内清凉,略无一念疲厌之心,其视三界牢狱,四生桎梏,端若天光云影耳。向来所入海印三昧,俱成水月道场,空华佛事矣。幸得情关迸裂,识锁顿开,时将长策象王,而逐金毛,回步旃檀之林,饥餐紫柏,渴饮曹溪。吾生之愿,遂毕於此,更不敢劳移步毗耶,再施甘露。但愿安隐那伽,深入无际,以待围绕三匝耳。使回,谨此奉慰慈注。
又。
世相空华瞖目,颠倒已不足论,而成住坏空,往来代谢。有为如是,法性湛然,复何加损?第念法缘未溥,愿力未周,向为智碍,今则从空霹雳一声,种种幻化云翳荡然。且幸而今而后,方为无事道人,此正火聚刀山,成就清凉,如幻解脱。斯实圣恩於我不薄,其佗一切是非,泯然殆尽,又何足道?若能成就无上道力,一切佛土,随愿往生,又何区区拳石勺水间邪?知师同体之爱,爱逾骨肉,同心之忧,忧入肺腑,故敢以此奉慰,非妄语也。不慧出期不远,傥幻缘有待。尚图荷策云山,优游末岁,其法喜之乐,又当如何?此又天龙所遣,成就第一希有功德也。
又。
不慧障缘深重,辱师同体慈力而摄受之,所劳神用,种种甚微细智,固超情表,岂容言喻?旅泊话别,挂䭵而西,以新正五日扺桐江,冐雪吊健斋,晤见台公,询休郞动定,云业已束装明发,有九江之行。寻卽遣书至吉水,邀过桐江,相聚舟中,欢然道故,宛若多生熟游菩提分法人也。
尔瞻闻之,卽迎过铁佛葊中,相见机语甚投。此君根器猛利,况得休郞为前茅,不一言之下,则向之坚壁旂鼓,不觉自偃,顿然翻案,大非昔日邹君也。不慧过上元方行,休郞送至庐陵,会王性海,此君天然道骨,不意末法尘劳中,有此上根利智,将来成就法缘不浅,因留连二日而别。休郞卽放舟东下,想见知忍,别可委悉因缘矣。
不慧於二月三日过庾岭,旅邸壁间,忽见师留题,恍对法身而临宝镜,欢喜踊悦,因书偈曰:“君到曹溪我不来,我到曹溪君已去。来来去去本无心,谁知狭路相逄处。”
饱餐而去。
六日至曹溪,礼六祖真仪。顷卽出山,至五羊,谒总镇王公,囚服见之。此公意气甚高,亲见降阶释缚,乃云:“公物外高人,况为朝廷祈福,致此奇祸,何罪之有?吾辈正中心感重,岂可以寻常世法相遇?”固让不可,竟留款叙,移时斋食而退,且又遣力䕶送往戍所。
涂涉千五百里,道殣相望,虽三尺童子,亦操戈挟刃,殊不辩其盗非盗也。至电白,其程犹半,迤南山林蓊郁,咫尺迷踪,旷野高原,迥无烟火穷,日粒米不糁,终朝滴水不啜。雷地饥荒尤甚,业已四年,瘴疠大作,时疫横行,毒气薰天,炎蒸蔽日,枵腹罹灾,死伤过半,悲惨之状,大不可言。况复海岸腥风,岚烟烈日,触鼻透心,神昏意醉,此为罪乡,诚非虚设。
私谓:“自非彻骨冰霜,何能消此酷毒也?”仰庇诸所,堪能调伏,无生忍地,卽荷戈行伍,不异道场。但泉涸草枯,无薇可采,资非禅悦,何虑不为西山饿夫?惟不慧道愧先德,遭时过之,此业力所胜,死生又何置念?直以本愿未酬,佛恩未报,为惭愧耳。
窃念诸佛以不思议神力,调伏众生,非以一方便而折摄之,欲其情枯智竭。须知极境穷原,㝠益钝根,真慈不浅。傥法缘有在,异日天假有缘,与师对谈梦幻法门,岂不以今日因缘,为实证也?惟师智光圆照,天南万里不隔纤毫,仰愿无缘慈力,时以摄之。
又。
江头一别,瞬息三年,无时不寄情霄汉间也。丁卯冬初觉音来,得奉手书,并荷慈惠,法宝盈箧,种种功德,真洒甘露於焦枯,布慈云於火宅也。《康祖赞》“㸃开髑髅金刚正眼”,读之令人遍身毛孔熙怡,喜不可知,此非无缘慈力,何能至此?觉音云:“杖锡有远游之念。”自尔不知所指,此心逐逐妄想,每与右武聚首,未尝不对妙音色相也。
右武真奇男子。前冬别时,顶门一鍼,渠自云痛彻至踵,顿然翻案。不慧因赠之曰:“觉非居士,今已大非昔人矣!”此公别去,时复寥寥,所幸诸缘屏绝,四大轻安,无所损恼,得以闭门穹庐,究竟未了公案。
《楞伽》幸以脱草,去夏摄引初机数辈,演《法华》於武场,以酬师之大愿。有《击节》数纸,此皆支离糟粕,殊非真知见力,但念此余生,置身於无事甲里,弥感圣恩难报,聊复以此消磨岁月。且仗诸佛神力,持以洗污教之愆,故不惜世谛流布也。
适接法音,不觉欢喜绝倒。瞻金刚塔,如对法身;读诸祖赞,如听梵响;啜阳羡春茶,如灌醍醐。念此瘴乡,何缘得此,普令见闻随喜获益。
大义重来,此亦僧中程婴也。此子信根元深,第习气不浅,今幸撇来,亦大损减,又荷师法力摄持,卽此可望上进。
觉音此来,大为抖擞,胸中颇有乐地,惜乎志有余而力不足。亦不负此生,可作金刚种子,再出头来,必不负善知识因地也。渠闻师在匡庐,亟欲一见,遂遣先归以报。计大义入夏可至,至时又当委悉。
又。
前大义来,接法音,欢喜无量,知动定如宜,甚慰远怀。比来为曹溪因缘,想闻之必大抚掌。先心尚欲令义郞自燕而晋。及临行,念其二十年来跉跰佗方,今其师物故,已二载余,宁忍不拈瓣香撮培土乎?因是遂立促还家山,由楚而归,不及布体座下。
今夏幻躯幸无大病,第为荔枝魔发,遍体疥疡,又为假曹溪粥饭僧魔,妄作鬼祟,是故飬病蘧庐。此时正欲入山,且幸某公发大道心,愿作檀越。第其人清澹如水,志大力微,师能以无作妙力,遥伸右手,过百一十城,竖此金刚幢乎?不知上方佛土,宝威德如来,何日为众生说法,令我遥闻謦咳弹指之声也?
新岁三得中甫问,慰安情至深感,道义同体,知应征车,计秋中可抵蓟门侍座下耳。粤孝廉冯生昌暦,乃此中弟子上首,近书来云:“已入丈室,何幸如之?”第不知此子去就何如。傥在都门,愿时时拔济。知二䕶法,大著勇猛力,必致感应,但听时节因缘耳。
又。
堪忍土中事,种种幻化,正宜法眼视之耳;若入鹙子之目,亦未免作净秽见也。昨永顺持法音来,知杖锡有灵岳之行,回书径往报之矣。旃檀如来因缘,已悉前问,葢佛神力不假於佗也。持去《楞伽笔记》,奉入慧目,以作法供养。
某下劣,深知此一段大事因缘,皆如来所遣,圣恩所赐,卽此可为报恩地。但愿此法普遍微尘刹土,一切见闻,同入自心现量,卽不慧委填沟壑,则此生千足万足,夫复何憾!?第不审就中有少分相应否?愿大施金篦,披刮瞖膜,其幸不在区区耳。
又。
春三月,促觉音负病归。是时,尚想紫柏与五老争雄,遣八行往讯,忽顺禅人持秃笔字来,则知己拖泥带水,向万里无寸草处去也。笑老痴,为底事,如此忙碌碌耶?昨有人说长安路上有个没料理汉,窃官家一培土,捏作丈六金身,令无量人生颠倒想,复将丈六金身撇向十字路上,令往来驴马践蹋。若紫柏老痴过此,又作么生耶?
尝忆老赵州将一茎草,作丈六金;身老雷阳,则将丈六金身作一茎草。此个公案,是同是别?知在万仭峰头,必发一笑。老红盔近来毒气薰得耳聋眼华,鼻塞咽闷,不知何时向白银界里翻身,一吐此恶习也。
又。
红盔去紫柏万里,时闻说法音声,在鼓鼙刁斗间,如涂毒入耳,转令瘴烟毒雾,化作甘露,日夜饱餐,故当死不死。更见钵沿,蚊蚋贪涎,流溢大千。何时三灾火起,烧为煨烬,毗蓝扬去,光音霪雨,一洗劫灰,净尽无余也。
曹溪旧称“西天宝林”,比为魔宫鬼堀,可笑紫柏老人神力不大,暂求一宿不能安。今天遣红盔特来洒埽,八年之内,极尽神力,一洗殆尽,魔党尽驱。今将化秽邦而成净土,变业海以作莲池。老卢埋没千年,今日始得转身吐气,将来绝后再苏,顿见光明赫奕。但阁门坚闭,不能顿现无量庄严佛土,只待文殊遥伸右手,过一百一十余城,聊藉弹指之功,便见重重无尽境界。假使十方世界一一善财,如佛刹微尘数众生参礼时,可使一一顿入毗卢法界也。此葢老红盔鎗头上佛事,旂竿下工夫,较老紫柏端居净土,坐莲华中,吐广长舌,为诸化身大士,说利生法门时,同别何如?
某禅人远来相问,不减契顺,走惠阳,老红盔且无觉范别胡强仲气习也。某舌端时时现出紫老法身,居然在目,敬持梵香一盂,用伸供养,唯慈照之。
与妙峰禅师
某切自念钝根下劣,结习浓厚,乘夙善缘,天幸吾师辱以真慈拯拔,曲尽心力,善巧方便,面命耳提,日夕无间者数年。居常,切睹我师默造之心,恨不能通身跃入我心,顿令眼目动定,若有灵圣者;但土木坯胎,终难变化。虽然,祷之既久,入之既深,不无感通冥应。某情虽卤莾,而於潜滋密化,未尝不由吾师幻网三昧,加被之力也。
云聚清凉,月明空界,自尔形分影散,隐显同时。虽於妙音謦欬,势阻关山;然其实相真身,俨含心水。别经五稔,犹同一日;道越三千,不隔寸丝。是则深居寂寞之濵,益入圆通之境,可谓迹逾疎而心逾密,声日销而实日彰,某之形神,未尝去吾师一念也。
然某自知形器秽浊,谓斯朽骨,恶气冲天,非寥廓大谷,不足以藏之;尘劳塞汉,非汪洋巨浸,不足以洗之。故甘心拌命,掷此山海穷乡,而置尽绝之地,且将无复人世矣。不意默承䕶法菩萨,运通宝藏,顿使一光东照,大破暗冥,可称万世希有功德。原其所自,与者受者,又皆尽从吾师圆妙清净真心流出也。
客冬某持法旨至,接读十数通,深见师心,不觉涕泣交颐,卽所云:“喜心翻倒剧,呜咽泪沾襟”耳。然所悲者,非属於情而在出於常情者,举目寥寥,岂容多见?是不容不感悲且痛也。
嗟乎!某此生已矣,竟同草木,枯稿无疑。至若报侍左右之心,有怀未卽。惟愿我师真慈不弃,心心圆照而摄受之,令痴子不入颠倒狂涂,而安步归圆觉路也。时幸托此一枝,颇称幽胜。傥识海波澄,意吾师心月,能自忍留光,而不落影於此中乎?
又。
不慧平生,每自克念,於此长夜,得値吾师。可谓再逄亲友矣。故自缘会三十年前,卽知有向上事。二十年中,常勤除粪,此一念苦切之心,未尝去於眉睫;但恨积习深厚,不能顿净现业流识,有负师友法恩,大为惭愧。爰自离析以来,忽十五年,实以卧薪尝胆,痛自策励,未敢少惰。第以幻瞖未消,犹沈幻网,心知被缚,力不自由,良以慧剑不利,不能顿裂。此知痛处,敢欺吾师?及幸以法为缘,知报佛恩,卽以幻网为佛事,其荷负之心,实持九鼎;而法执之病,益增七重。将谓“不负所生,敢追先哲”,此实狂愚,非谓慧也。幸亦心知非正,如梦渡河。
念蒙圣主隆恩,惠以金刚焰,烁破重昏,使历劫情根一挥顿裂,回视昔游,皆同梦事。是故不慧,以此庆快平生,心知吾师必为我贺。今虽远投瘴海,如坐道场;饱饮炎蒸,如餐甘露。荷戈之暇,唯对《楞伽》,究佛祖心印,始知从前,皆堕光影门头,非真知见力。是知诸佛神力,调伏有缘众生,非止一种方便。若迎若顺,无非令入清凉大解脱门;火聚刀山,无非究竟寂灭道场地。而今而后,或可谓“不负己灵”,亦可谓“不负师友”矣!於会心处,随笔记之,今将卒业。此虽非正顺解脱,聊以法自娱,适足以见光阴不虚度耳。意吾师闻此,必发一笑也。
大义万里远来,以得法音为喜。第念此子,持吾师一言付嘱於不慧者,已十五年,心如一日,辛苦万状,然於禅道佛法竟未启齿,此真出世丈夫,法门奇事。今复依依万里至此,岂不慧所堪?况彼师亲皆老,何独我为?是以促归,且以不慧行藏奉慰知己慈念也。
第缘有聚散,法无起灭,在正眼视之,了无朕迹。刹海不隔,劫念圆收,又何有去来彼此之相?吾师处此久如,谅不以天涯罪夫,劳静虑也。傥天假以年,犹当白首同归,以酬初愿。惟禅悦滋神,以道自爱。
又。
惟师以法界为心,以行愿为身,卽弥纶华藏,庄严尘刹,当无疲厌。此遐荒虽远,正不出吾师毛孔也。其摄受之心,如珠网交罗,光光相照,更不容妄想於其间耳。钝根年来坐此瘴乡,所作佛事,亦不出师幻网三昧。第以情生智隔,不能餐师法性之乐,然亦赖此为消热脑,作清凉地。师其以为妄乎?
古人为到处家山,随缘乐地,不慧卽不能全体,适足以自娱。《楞伽》四卷,诚以印心。吾师慧目肃清,必深照洞彻其原。卽此生无对面之期,而世世常为法侣矣。
又。
自入瘴乡六年,不知霜风作何状。今正月六日南征,宿新州客邸,寒风刮面,不减塞上。夜深拥衲,梦想正在万丈冰雪中,忽推门扣见者,大义也,乃惊喜绝倒。所负北来诸故人书,首开吾师函,恍若对面坐五台拄地庵中,枕膝夜话时也,欢喜可知。复询吾师种种功德,种种庄严,此家常事,不假称扬。尝读《楞严经》,见阿难“望佛惠我三昧”之语,将谓虚谈;以今观之,不但身坐瘴海,卽入铁围,必蒙吾师足光先照矣!所谓“因缘会遇,穷劫不磨”,岂妄语哉?
不慧今年五十有六,不觉老至,形容透俗,心地日开。常自私语:“若此形不化,足以甘心苦海,为人天作桥梁卧具。”此狭劣之见,始由吾师扩之,今更见其真耳。
大义之走瘴乡,诚以为苦,今遣归家,可以休竭狂心,作己躬下事。望吾师恶辣钳锤,销镕习气,是以不负吾辈,亦不负其先心耳。
又。
不慧以业力迁讹,掷此岭外,不减曼殊在铁围;师以慈善足光,时时照拂,亦不减菩提场中,初成正觉时也。大义来,具荷摄受,感不在言,惟师愿轮日广,三昧日深,顾此区区秽躯,亲近随顺如夙昔,岂能再得?不慧处此业乡,三年余矣,禅定解脱,未知何如,但所喜者,学成真正俗人。其所消磨日月者,重增文言陋习,皆多生积障,今日尽发。不知何日,得三匝座前求忏悔耳。
先具数种,师其为我印正之。遥忆多宝妙塔涌现虚空,但昔日灵山会上,释迦分身尽集,而塔户一开,多宝出现。吾师分身,当何时而集耶?令遥闻者不禁瞻慕之思也。卽有可散之华,亦无神足可遣耳。
寄莲池禅师
往者,某居金色界时,吾师因礼曼室来,承以无缘慈力,摄受我於冰雪中,使某得以坐瞻光相,深慰夙心,信宿而别。自尔倾注之怀,葢亦勤矣。某去台山,将南历百城,拟参座下,复为业力牵之东海。良以耽著枯寂,遂置身穷陬篾戾车地,因之矢心建立三宝,上报佛恩,亡躯尽命,郁郁十年於兹。向以道力孱弱,大为魔扰者,日月居半,以致取辱法门,见呵智者。今且犹不自量,乃恋恋堀中,以臂当辙,心心不退,岂宿习然哉?
切念道法垂秋,正宗澹薄,赖吾师乘大悲愿轮,高竖法幢,宗说兼畼,止观双运,毗尼独揭,净土专门,使狂子知归,淳风可挹。禅者自南中来,无不备询起居,知法体轻安,色身康健,乐说无碍,应机不倦,微细之制,不减迦维。何幸衰世末流,遇斯弘范,每一兴怀,五体勇悦,毛孔皆香。
深愧业系不前,未遑瞻觐。兹门人胤继,特致问讯,薄具名香三色,奉为说戒时供养,普薰四众,伏希慈内。
又。
惟吾师踞寂灭场,以佛性戒,而为末法众生,种金刚种子,此等最上因缘,乃毗卢之所愿,释迦之所赞,宜为天龙八部之所钦也。若不慧者,以秽浊之质㸃污法门,以业累之缘,罹斯罪垢,实受诸佛所呵。乃辱吾师摄受,岂非以平等大悲普视有情者耶?不然何慈音无遮,一至於此瘴乡?拜辱手书,不啻足轮光照铁围,令有缘谤法者,先蒙益耳。
不慧向沈幻网,今幸荷诸佛神力,以金刚烈焰而销铄之,今则罪性了然,且赖此作忏悔地。年来奔走之余,所作佛事,著述数种,乃藉佛祖心光,以为破障之具。以孤陋之见,处僻远之乡,不识果与此法少分相应否?敬持献座下,乞师法眼,为我印决。傥不堕增益谤,或可聊弥夙愆,酬罔极耳。
与五台月川师
不肖钝根,波流幻海,华落寒空,不啻曳尾泥途,自甘逃逝已也。回视金色界人,端居灵山一会,惟时白毫东注,幽邃蒙光,岂不见此头陀,如是度众生而行菩萨行耶?数辱慈念,惠问勤勤,以人境两夺,故无片言以报,谅知己者一体同观,定不心口异视也。
往承以《驳物不迁》见示,鄙心将谓足下偶尔成文,试入游戏三昧,故未敢加答,恐当实法流布。忽忽业已三秋,适幻师远来,下问穷陬,询及起居,具悉悲恋之情,深感无已。且出尊《驳》草本,不意刀刀见血如此。不肖愚昧,虽非杨修幼妇,而一览颇识其妙。第愧不足以当足下心,由辱见信之深,不敢有负所望,略为陈之:
愚谓所驳,若按名责实,虽肇公复起,不易其词;若忘言会旨,卽清凉再出,亦当追其武也。语曰:“驷不及舌,诚有味乎?”然彼造论覃思,立意命名,不曰“无见”,且以“不迁”当俗,不真为真。由是观之,是物不迁,而非真不迁也。以其物有迁流,故今示之以不迁为妙;若真已不迁,“不迁”何足云?故云:“是法住法位,世间相常住。”其旨良哉。若以高见,所摘论文,皆迁流之语,驳之字字无差,言言有据,卽肇公对语,亦俛首无词。但彼亦自解云:“所造未尝异,所见未尝同。”意恐足下责之以言,而未谅其心耶?抑所见未同耶?故曰:“正言似反,谁当信者?”若足下犹不信,而信者谁其人欤?
且肇公明指不迁在物,而足下以真究之斯,则为门不同,故道路各别,宜其相左。闻足下始因不肖,举清凉谓“‘物各性,住於一世’之语,滥同小乘,无容从此转至余方”之说,遂有此驳。然不肖所以举此者,意有所为:葢缘寻常以物不迁意,诘诸方大德,都谓物迁而真不迁,人人话作两橛。然清凉《疏》中自有二意,且云显文“似同小乘”云云,其实意在大乘,生卽不生,灭卽不灭,迁卽不迁。原清凉意,正恐后人见此论文,便堕小乘生灭迁流之见,故特揭此,表而出之,欲令人人深识论旨,玄悟不迁之妙耳。然《钞》文但举小乘,一意辨之,未竟大乘之说,但结文,此“约俗谛为不迁耳”一语,义则长短相形,但文稍晦耳。不肖在昔举此,正恐足下有今日之事。
是时交臂而别,弹指已经八年,将谓足下力穷不迁,彻见诸法实相,不意云云。若此窃谓足下此见,不独不得肇公立论之心,而亦全不得清凉表白之心;不独不得清凉表白之心,而亦未得区区蓬心也。此足下与肇公,正谓“所造未尝异,所见未常同”也。
管见如此,亦未敢为必当,间常於此潜神有日,颇有自信之地,卽每每举之,亦“曾为浪子偏怜客”之意耳。以不肖愚心,愿足下善自宽,姑舍是而勿较,但试於诸法上努力,著眼觑之,果迁?果不迁?若於江河竞注,真个不流,野马飘鼓,真个不动,直下便见,不许攀扯性空。果如是,则肇公此论皆为剩语,又何区区据蜗角而力争尺寸耶?适足以见不肖非扶同硬证也。呵呵!
与五台空印法师
万里炎方,真同烧鬻。每一兴念旧游,则千尺寒冰,棱棱在目,顿见彻骨清凉也。第目极云中,而金毛师子不现,令人熟习难忘耳。昔调达推山压佛,身婴剧地,问之则曰:“如四禅天。”今日始知非大言,固本分事耳。且火宅中人,念净土则清凉;岂净土中人,念火宅不增烦恼耶?
自愧下劣,向从法门龙象之后,志期稍有建立,拈一茎草,供养十方,岂知定业难逃,沈沦至老。自达师化后,此心已殒,无复人间。妙师攃手而归,光前绝后,可无遗憾,卽今人天眼目,唯师独立光明幢耳。傥有余年,仰仗法力,得遂一晤之缘,以毕此生,实为厚幸;若机缘不偶,殆将不久人世,卽为永诀,是有望於龙华三会耳。颛愚有志衲子,可惜而有斯疾,傥可得瘳,亦座下之白眉也。
近刻三种,寄请印正,但《老子》一书,古无善解,苦心十五年,似可为后学发蒙;其《金刚决疑》、《法华品节》,傥有当心,幸命流通,亦法施也。
与雪浪恩兄
前岁侍者南来,手教谆切,诲弟以法门为重。弟钝根下劣,向耽枯寂,日沈孤陋,虽一念生死之心耿耿不昧,第习染深厚,不能顿契无生,上友古人,中心惭愧,有负初志。比见法门寥落,若吾辈天然兄弟,尚参商一方,不能时复促膝究心,鼓簧斯道,况悠悠者乎?
弟自奉教以来,利佗之心,亦渐开发,唯时自忖,宗欠明悟,教未精研。且末学肤受,贵耳贱目,取信不易,移风易俗之怀似难顿伸。居常深思吾佛立教,以三学为宗。弟每见后学,如兄所云“最难树立者”,多不揣其本,卽一二根性稍利,又为狂魔所附,以至慢法轻师,至於身心略无简束,根本不坚,又安望其枝叶荣茂乎?此正吾兄所谓“千人之中,无一二可语者”。惟此未尝不涕下也。
弟奉吾兄大教,业二十年,今春始强勉开堂,照常为众讲演。开堂之初第一瓣香,先供养本师守愚大和尚。弟每念剃染之初,卽滥膺《华严》法席,猥辱先师法爱,不减於兄,但弟之所以报先师者,万无一也。曾忆昔年弟初行脚时,与兄别於雪浪,尝叩吾兄志向所在,且云:“待老师百年后,为立一碑,建一塔,以酬法乳,足了生平,此其本愿。其佗一切可任缘无碍。”斯言犹在耳,弟明记於心,亦时复以此举似知己者,但不知吾兄此愿业已酬否。切念与兄年登知命,幻化如斯,卽未死之年,亦渐趋衰老,纵利生之愿未艾,而涉世之念已灰。此时若置胜缘,不但泯先师之德,抑且减法门之光,使后学无凭不知所自。
原远流长,古德所重;家声不播,昔贤所耻。若吾辈兄弟,并名宇宙,苟寥寥如此,况其佗乎?愿吾兄及时努力,谨薄具名香一炷,石资若干,以为先登。卽兄不奈缘,恐建塔为难,若刻一八楞方幢,更见古雅。其文不必假手於佗,愿吾兄亲操,是所至望。
又。
弟不肖,罪戾无状,取辱法门,为师友忧,大负惭愧。先心拟过家山,将布五体,仰藉慈力摄受,作忏罪羯磨。辱吾师兄暂出那伽,移步江上,怜而教之,使饱餐甘露,顿觉五内清凉,身心俱化,罪福皆空。此善财南游,所以从大塔庙前为初步也。
别后於新正六日,抵同江,邹南老迎於铁佛庵中,首出吾兄手书《诸祖机缘卷》,展之光明赫昱,照耀心目。跋语纵横杀活,俨然据坐挥麈。邹君宝此,卽法身常作庵中主也。邹君根最猛利,幸与弟夙缘有在,一语投机,尽翻前案,誓将迎吾兄演化西江,大为开导,此葢渠信心肝胆。傥有问至,兄当善调伏,使其增崇正信,作成佛真种,因缘不浅。经庐陵会王塘老,所养甚佳,其信向净土精专,观其立言,似非本指耳。
二月三日度庾岭,六日游南华礼六祖,睹其山川形势绝胜,无怪其千七百人,从此流出,吾徒不可不一瞻依也。十九日抵广州,访陈夷山,已作故物,始闻欧伦老尚在,及将买舟造其舍,则报云化去三月矣!遐方失二知己,良可悲悼!
向传南海生机繁衍,风气淳厚,今则凉薄太甚,値岁饥异常,米谷涌贵,民不聊生。从去秋七月,至今不雨,埜无农夫,户有盗贼,而雷阳尤甚。会城到戍所,路经千五百里,雷地已凶三年,民物凋残,今复瘴疠大作,死伤过半,道路枕籍,悲惨彻心。季春炎蒸,犹如流火。弟私谓初心:“不以道缘,不知朔雪之寒;今非业力,安知炎方之热?”世态二涂,弟已极尽,然非彼不足以破此也。
弟至卽从行伍,寄身古寺,宛是头陀;荷㦸辕门,居然马卒。始知幻技儿,幻出种种相耳。且死生患难,弟心何所不安?但念与兄多劫亲因,今幸再値,以未尽宿缘。弟恐沈沦瘴海,永隔修涂,傥岐路过逄,安得如今若昔?谅吾兄智光圆照,必以平等慈力而摄受之,定不舍此业幻众生为罪垢耳。其佗复何所云?慨斯末法,念报佛恩,愿兄努力为法,自重自爱。
又。
自江干一宿,蒙以甘露见洒,卽走入瘴乡,皆藉以驱炎蒸,消热恼耳。吾兄惠我三昧何深也!弟生平於大法缘薄,幼而无闻,老无所知,顷於荷戈之暇,力究《楞伽》,笔之成记,将以此谢谤法之愆。弟恃孤陋之见,既不蹈袭陈言,又未及请正法眼,竟为好事灾木,可谓“驷不及舌”矣!敬专侍者,持请印正,不识就中果有少分相应否?傥於性海掠一滴之味,真空通芥孔之光,庶不负此平生,亦不累及法座;若一言无当,卽为付之水火,决不敢以此博虚名,增业种,自蔽妙明,更障后人眼目也。
慨此末法,正因者希,弟幸与兄,同生斯世,同履一门。苟於此法,印可其心,弟卽不敢称摩耶同胞,适足以结兜率共座之缘耳。
与少林无言宗师
伏念祖庭秋晩,举目寥寥,可为垂涕者,非一端也。幸座下乘愿而来,鼎力荷担,正当挥戈驻日之时。去秋,天假良缘,聚首王城,一语而别。及归卧海上,以观世相若此,诸念皆灰,无复兴起度生事业,唯兀兀空山,与诸幻众,种田博饭以消磨白日,送余年耳。
比来风闻法雨普润,四众云臻,想雷电之机,将破重昏而启群蒙也。痛念世道交衰,人多薄信,一槪不以根本为怀,且心器不净,又安可以注甘露,瘳大病乎?惟愿座下深思顾命之言,广阐最初之制,使初机之士,追风受勒,大步随钩。然后播真风於性天,撤迷云於蕴谷,特本分寻常轻车熟路耳。狂愚之言,高明以为何若?
与愚庵法师
佛说:“四十里外,不闻法者,堕漫法罪。”鄙人知法座咫尺,而不亲听闻,亦堕此罪。非本心也,葢为障,障此缘耳。
昨承枉过,一见甚喜,既而且悲。座下过苦如此,然精进坚确,固乃弘法者前旄,而弃本取末,亦不智之第一也。葢身为道本,重为轻根,而座下以一食之故欲损生,为众苦形以博名,殊不智之甚,此正不知轻重者耶!
古人有“一念纯真,日用斗金非分外”。座下见解如此,岂自不安於纯真耶?维摩道:“於食等者,於法亦等。”此语座下把作“不偏众”为“等”之耶?若以不偏众平等,至若供养我者,不名福田,此又何谓也?永嘉谓:“幻化空身卽法身。”座下今自损法身,亏慧命,可称“知法者”乎?不知法而说法,将何以模范人天,用规来学乎?
有意不偏者,谓曹山之不受食耳。若以座下而观,假如曹山之语,将欲奉行者,岂将与夷齐同贯,而后为得耶?可笑座下,说法不知法,为己不为人,知轻不知重,计亡不计存,是皆颠倒见耳!
鄙人此谓,大似雪上加霜。今奉世资若干,为座下开斋之需。座下若不食,当不与之厮面矣!且不及亲往,特遣如珊代为礼三匝,劝转法轮也。
又。
鄙人以苦言慰座下者,以重法情深故也。悲此末法寥寥,举目无亲,幸赖座下,怀挥戈驻日之心,嘉叹不容己。但此中悽惋处,非常情可知,乃鄙人“惯曾为旅偏怜客”耳。念座下以二施之力,一肩荷担,日月无常,色力有限,第恐精神不足,则法喜不充,将何以饱饫人天哉?
“身为法本”,此非浪语,心知座下就里密意,正不在言。至若幻化门头,亦借色力勇健,为增上缘耳。古人未有不假借药石,荣卫四大者,以四大幻物,元其家具耳。读法言,霜雪凛凛松柏姿也,但雪解而松柏振色,此不假阳春而发越乎?但愿座下阳春满屋,则使草木皆春矣。是大有望座下为法门重者,故敢忉忉如此。
又。
别来忽忽四年矣,诚“万里寸心,千秋一日”也。所幸发日白而心日赤,形日化而念日消。昔闻大火所烧时,我此土安隐,今见老胡,真不吾欺也。自入瘴乡,不数日,卽念《楞伽》为寝食,烈焰毒雾中,有此家具,真水清珠,令此身心,如火浣布耳。每坐菩提树下,深念老胡携此一枝种子,杭海而来,幸得卖柴汉,栽培灌溉,令其扶疎荫庇人天,今二千年来,无复为之料理者。
罪夫荷戈之暇,卽营其下,侵晨理荒秽,带月荷锄归,渐觉油然生意而发茂矣。曹溪原头㧖塞,乃复为疏濬其志。有若干言,寄法眼照之,足见罪夫此中不敢忘家业,负至恩耳。昔被遣之日,紫柏老人在匡庐,对三宝立愿,愿诵《法华》百部,以求加被。今还著於本人,因率诸弟子了愿于穹庐,诵持之余,为众敷演,标其大旨,名曰《击节》,并持请正,以见天涯火宅,红盔下生计耳。一笑。
与交光法师
朽夫罪累,为法门辱,自知惭愧,无地忏悔。所幸诸知识力加被之,致得久活瘴乡。每思猊座,万指围绕,震海潮音,作师子吼,普警群迷,声光所及,靡不蒙益,况在法亲有缘者乎!顷大义回家山,闻公尚驻锡中条,必得瞻礼光相。小刻数种,奉尘慧目,略见万里怀人之意。傥蒙解脱,尚期把臂於孤峰月下,一笑长空,洗此半生尘困耳。
与隐庵上人
吾佛以生死喻海喻河,是则我居海濵,公居河畔,然海水无涯,河流迅驶,我已观海十年於此,未知公观河几时也?每念令师,逝而不返,令人悲怆不已。心丧三年,又不知还念令师如区区否?欲公念令师,非欲公效俗情也,乃欲公念生死如河耳。仲尼有言:“逝者如斯,不舍昼夜。”公将何凭截流而过?其为我言之,以慰悬悬也。
兹因便致名香三种,愿以此薫足下信根耳。此香一薫,足下卽汗流沾背,是足以供十方诸佛矣。海印以此望足下,足下何以报我耶?
与静修上人
承惠乃祖翁笠子,精妙绝伦,鄙人时时戴之如天,虽居丈室,亦常自在之也。公戴乃祖物如鄙人乎?吾曹去佛三千年,卽今日心存目注,如觌面金容,若存想不真,依教不笃,则非佛弟子。公能三十年存想乃祖,若我辈所以想世尊乎?鄙人见佛易,见公等难,不是我身不能到人世,卽是公心不肯如海印以身心相离,故难之耳。人生浮脆,流光迅速,公能挥戈驻白日,可许不惧无常虚死也?悠悠笑谈,作何究竟?惟深省之。
寄松谷师
“圣人不出世,万古如长夜。”此语流布虽久,证验者希。往不肖养疴穷谷,每见毫光东照,莫不皆从吾师眉间而发,故使十方寻光而至者,皆有所归依,卽散华供养者尽成佛事。然法门有此瑞相,十方诸佛,岂不共生欢喜赞叹!?
今春不肖坐恶劫中,众苦音声,痛彻心府,又闻吾师疲於津梁,掉臂而去,此之痛处著锥也。私谓吾佛居舍卫国,而城东老母不愿见之,后之具正令者,谓此婆子有大人相。今观五浊恶世,诸苦土中,著一明眼人不得,不肖亦谓此土众生,亦皆有大人相也。言及至此,吾师以为何如?
不肖业缘深重,比又牵之入此闹蓝,无奈狭劣之习不忘,大菩提心未发。然目前不见吾师,而佗方贫子,堆集於长者之门,无恃怙者,正如众星中无明月耳。故十方暗冥,岂独佛祖无光,实使觉场冷澹如此?大地凝寒,岂不冻杀法身耶?令人悲酸不已,岂直长夜之叹而已哉!
此心无地可寄,但於吾师水月光中,合掌作一赞叹耳。遥观明月山前,光明石上,对主山神众说自证法门,使闻之者聋,见之者盲。此吾师自性法乐定,以此消磨日月,破孤内耳。
与静堂师
十年刚一见,复交一臂而失之,然此心月凄凄,宁不挂於阶前长松之下?忆吾师每率诸弟子,逍遥食息乎其间,岂不为音咏之资,禅定之病耶?大师无缝塔想呈样矣,行实当谁为之?成时幸以见寄,别后有作。惟愿书纸百尺,顿令入我海印之光,作幻人之伴也。
与万安上人
惟公为法门枢机,荷负甚重,乃乘夙愿力,实非浅尟。一自清凉别后,朽夫虽妄生於人世,亦未尝忘情於公,所忧非在公身,而在公身所系耳,非虚语也。昨以大事因缘,入舍卫,一见公,喜不自胜,此心释然冰解,始知龙象游行,固不可以蹊径量。浣慰何言,周旋月余,察公眉睫间烟霞之气,栩栩然有尘垢粃糠浊世之意,语默炳炳乎三昧,此乃公宿植灵根,般若内薫之所发,所欠外缘助显向上第一义耳,良可悲悼。
葢吾人所赋独灵於万物者,岂止口体安饱而已哉!?真大有富贵,於富贵求之在我,而不假於人者存焉,卽所喻如摩尼宝珠者。是以吾佛世尊,早见於此,故不恋安富贵尊荣尔,乃甘心寒岩,以六年苦行,博广大之受用,所以一睹明星,卽如在掌握。吾人固有而不见故,甘心驰逐,以一息之危生博无量之苦恼,所以才遇爱缘,卽弃如涕唾。至若较其轻重,不啻以隋侯之珠,弹千仭之雀者比也。公自视何如哉?
愿公自重而保持之,万勿自轻自弃,沈酣耽湎,为亲友所惜也。朽夫自顾㯉朽不材,无敢旁景人世,念与公见面之难,且感高谊留意於朽夫者,独厚且重,故敢以言为报耳。流光难系,日月欺人,但愿努力寸阴,自重自爱。
与梅翁本师
弟子某,自省罪原不通忏悔,以自受身於父母,受恩於君,受教於师,受知於朋友,受法於知识,受食於檀越,惟此恩德,殒身以报,未足以酬万一。拔毛以数其罪,不能计其少分也。
卽今投荒万里,犹在葢载之间,而四事安居,上赖圣主,下资檀越,不致饥窘流离者,皆仗如来白毫光中,一分功德也。名虽罪乡,均沾造育。此人间华报,犹尚可逃;恐地狱真因,又何以免?此某日夜所腐心者也。
别师已来,忽忽四年,虽坐戈㦸场中,未常一念忘其本事。向于《楞伽》一卷,句不能读,幸藉此地,足可究心。初至戍所,坐尸陀林,卽安心观照,随以所得,笔而记之,不觉终轴。今夏为众敷宣一周,其闻者亦无多舛,自信颇不妄谈,卽不敢以著书见志,聊足为忏悔之资。且见某於造次颠沛,亦不敢忘佛事,敬持一部,上供师前,以酬训诲之恩,愿藏之房中,以为子孙之宝,且为异日之话柄也。
嘱弟子语
子行矣,善自宽,毋以小害大,毋以人废言。其言哓哓,将以其信,求其信,果若我信,子其勉之。无顺气,无恃志。顺气伤,恃志狂。小不忍则乱大谋。人无远虑,必有近忧。小事当惩,细行当勤,天命可畏,圣言可尊,定志凝神,无以为易。其心战战兢兢,守口如缾,防意如城。惟学日积,惟德日新。流俗已深,上求友於古人。
君子防未然,不处嫌疑间,如鸟择木,似虎靠山。世路最崎岖,举步宜艰难。是以圣人生於忧患,死於放逸,切问近思,博学笃志。逄人若愚,处世如寄,无恃口,无饬服,恬澹寂寞,身如虚舟,心若空谷。是信我信,子其勉之。
与晓尘上人
足下踞天目之师子,还记掌落悬崖、抚松立雪之事乎?想孤峰绝顶觅得古人行履处也。傥持片云,不妨散我炎荒作甘露清热恼耳。